宋喜仍記得杜蘅曾言,毓慶宮裏,溫恒撞破了“上床太監”一幕,險些失手將李盈敏打死。
他暗藏住對蘇淮的情,雖有他的立場不假,但李盈敏就該為了這樣的他,背負起沉重的一切麼?
李盈敏“懷胎”之時,溫恒仍逼迫她侍寢。
她對宋喜說,皇上本就不在乎她,宋喜還曾經錯以為,她與皇上彼此誤會至深。
可其實,確如李盈敏當時所言,溫恒隻是拿她做了幌子,令宮人皆覺得今上和貴妃恩愛,令百官、萬民都對他愛戴稱頌罷了。
他裝作疼愛李盈敏的樣子,堵悠悠眾口,隱斷袖之好。
“可是王爺的錯,卻又不止於此。”
溫恒回答不出,李盈敏在他心中,究竟有何地位。
宋喜靜靜歎息,複又反問於他。
“您將敏貴妃生生拖入了蘇淮與您的恩怨當中,可您是否想過,您對蘇淮從來就隻是一廂情願?蘇淮他根本就不愛您。”
宋喜並不鄙薄溫恒對蘇淮的愛,可這愛分明沒有回報,他卻對蘇淮苦苦相逼。
“蘇淮無意委身,您卻不肯放手,哪怕他想要以死了結,您仍囚他於浣衣局內,妄圖將他獨占。”
這份愛裏,彼此的心意並不等同,已是可悲;而溫恒身為君主,能夠任意地支配蘇淮,更是可怖。
溫恒始終隻顧全他自己,既傷到李盈敏,又傷到了蘇淮,更有甚者,宋喜自己在這錯綜複雜的情|事裏,亦是受害之人。
她無法平複心緒,對溫恒含淚相問。
“蘇淮愛的是我,可為什麼我們不能公然相戀,就連結對也必須始終同你隱瞞?我們為什麼要整日擔驚受怕,為什麼要活在被你拆散、被你處死的陰影之中?”
自由地去愛別人,明明是蘇淮的權利,但僅僅因為溫恒是他的君主,因為溫恒偏執又自私的愛,蘇淮便連與她廝守的資格也無。
“我和他,甚至無法共同養育我們的孩子。我不得不答應溫昭,以詐死之法離開蘇淮,隻為了助他不再受製於你。”
想到她與蘇淮,皆因溫恒而此生再無緣分,宋喜哭得更悲,語氣裏愈發憤恨。
“他明明對皇位並不在乎,卻還是與溫昭合力將你廢黜。這是你逼他的,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害自己落到了今日這番田地!”
溫恒聞得宋喜口中的這些真相,先是怔愣失神,而後緩緩點頭,釋然歎息。
“想不到燈下黑,我尋了那麼久,你孩子的父親,竟是蘇淮。”
其實一切,早早有跡可循。
他回想起酒醉時的模糊記憶,月夜影壁,漣漪錦袋,以及無言對望的男女。
“倒是難為了畫眉,彼時替你瞞我。其實那隻繡漣漪的袋子,根本不是她錯送去浣衣局,而是你贈給他的?”
宋喜頷首,溫恒再問。
“還有另一隻錦袋上,你繡的是青荷。這錦袋本為一對,那荷花應是蘇淮,對麼?”
見宋喜又點頭,溫恒了然笑起。
“倒也難怪,我從前對那繡袋喜愛。可其實,竟是我錯占了你的物什。”
溫恒每見到宋喜所繡青荷,便難免想起蘇淮。
他從前不懂為何,自己會對著這繡袋睹物思人,如今卻是懂得了全部真相。
既知蘇淮與宋喜之情,他留著這繡袋,又有何用?
他起身,走向屋內,將青荷繡袋翻找出來,遞還到宋喜手上。
“這東西,如今物歸原主。它是你的,蘇淮也是。”
此生心死,他終能夠放下這情。
更何況他所願的,本就不是什麼青荷繡袋,而是似青荷的他。
隻盼望有朝一日,他不再是帝王,不必去恪守那陰陽之道……
月光滿地,他望著宋喜遠去的背影,視線漸覺模糊,氣息漸淺。
*
溫恒被溫昭毒死,宋喜並不同情。
但她親手奉上那杯薄酒,卻並非可逃良心譴責。
良薑隻笑罵她,在深宮內苑裏打了個滾兒,死都逃過,卻改不掉婦人之仁。
宋喜也知道自己沒用,假仁假義得很,但畢竟世人皆有私欲。利字當頭,她才去行宮送青雪釀罷了。
她強自昧著良心,答應替溫昭下手,是為了溫昭許給她的好處。
借著溫恒之死,溫昭會安排蘇淮去廟中上香,助她在離京前,最後見他一次。
廢帝殯天,皇家為表仁德,總不會將溫恒埋到亂葬崗去。
再怎麼說,他也是蘇淮的皇弟,就算被軟禁於行宮,至少頂著王爺的名頭。
溫恒一死,朝廷做足了表麵功夫,請皇上於佛寺中為他燃燈,祭其在天之靈。
蘇淮本來無意前去,怎奈得溫昭極力相勸,遂也擺駕於慈恩寺中。
京城慈恩寺香火最盛,專有一堂,平日裏落鎖不見外客。
佛堂內供奉著的,皆是宮裏麵與人結對,卻先行亡故的宦官、宮女。
每逢清明,便常有宮人來此上香祭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