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蘇淮有托付,溫昭亦替他在此,設立了宋喜的靈位。
今日來慈恩寺,他名為祭奠皇弟,實則卻入了這間佛堂,為宋喜燃一炷香。
蘇淮未表身份,帶路的小沙彌隻以為,他亦是哪位公公,來此祭拜已過世的對食。
將蘇淮引到宋喜的靈位前麵,沙彌便先行離開。
他反手掩門時,即聽得門內那位,極力壓抑著的哀哭。m.X520xs.Com
出家人六根清淨,隻緣他修為尚不精深,哭聲入耳,他倒也不禁心生哀涼。
師父常說,愛別離苦,死亦是苦。
他如今年歲尚小,親朋俱在,又未曾慕過少艾,師父口中的這兩種苦,他皆不懂。
但門內人身為菜戶,對食既亡,無異於苦上加苦,又何來不悲哀?
這樣的苦,連不慎撞見的他,都覺得疼,沙彌趕忙口念起無上法咒,欲除一切苦厄,遁入般若波羅。
*
香與信同,燒香亦即向亡者“捎信”。蘇淮拜過宋喜,坐於靈前蒲團。
“若朕……”
原本清潤的嗓,此時已然喑啞,他含淚將話頓住,又改了口。
“若我與你,仍是對食之人,你隻是典膳宋喜,我是掌印蘇淮,該有多好?”
佛堂中空空蕩蕩,無人應答,他遂獨自一人,將話再說下去。
“哪怕結對之事,你我必須隱瞞,但至少我是你的菜戶。可如今呢?”
蘇淮哽咽,不再出言。
今時他是天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娶任何人,不必再因溫恒,將心中所愛深藏。
可這又有何用?
他想娶的,唯宋喜一人罷了。
但宋喜已不在,甚至連屍身亦未葬入皇陵。
她如今連骨灰都不剩下,他隻得求溫昭,按宮中對食舊例,為她在此立了牌位。
那衣冠塚,不去也罷,他寧願她是禦膳房的宮女,他便依然是她的菜戶,而不是弘德新君。
這樣的自欺欺人,無濟於事,卻能令他暫且忘記痛苦,不再因天人永隔,備受煎熬。
“太子甚好,你不必牽掛他,我縱要隨你而去,也會等到他繼位之時。”
說到二人之子,蘇淮已稍稍止淚。
隔壁暗室,良薑不得不捂住宋喜的嘴,逼迫她隱去哭聲。
蘇淮適才所願,又怎不是宋喜的心願呢?
宋喜悄悄地望向蘇淮,強忍淚水,悲痛似萬箭穿心。
她多希望,他們仍舊是從前的太監與宮女。
哪怕彼時,她一身的煙塵油垢,可隻要努力地伸出手,便能夠觸碰到皎月般的蘇淮。
可如今他是新君,而她是廢帝的亡嬪,縱然不隔生死,二人間亦隔禮法,她再也觸不到他。
似乎她與他,總是有不相配的理由。
初時她不過七品典膳,而他卻貴為一局掌印。其實早在那時,二人便並不合適。
她總是覺得自己太髒,反觀蘇淮,卻那樣幹淨而又美好。
等到她好不容易,不再暗暗自卑,卻不得不遠赴黎州,同他暫別。
回京後她成了溫恒的嬪,蘇淮重任司禮監秉筆之職。兩個人相距甚近,卻好似咫尺天涯。
後宮妃嬪,又怎可能與宦官在一起呢?
但宋喜仍舊不曾放棄。
她於深宮中掙紮求活,鼓足勇氣,去麵對蘇淮所有不堪的過往,而蘇淮甚至為她謀反,與溫昭一同將成順帝廢黜。
可結果卻是兩個人漸行漸遠。
到了最後,她隻剩下廢帝亡嬪的身份,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入皇宮,做弘德帝溫升的後妃。
她與他,從來便不相配,終究一天一地,如有雲泥之別。
佛堂中,蘇淮已然離去。
良薑終鬆開宋喜,她遂跌坐在地,背倚著牆,似溺水之人獲救,張口劇烈喘息。
剛剛忍於眼眶中的淚水,此時紛紛滑落,可她卻仍無法哭出聲響。
小沙彌聽了外麵女施主的吩咐,踏入門中之時,便恰見到宋喜這樣安靜地慟哭。
可憐的男孩子,猝不及防,胸膛又是一疼。
這會兒他再念“波羅揭諦”,卻覺得連無上咒,都已救不了他。
從前師父教他,咒語真言因是秘密,故佛經中不譯。
隔壁小道友也曾同他念叨,說“法不傳六耳”,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大象,乃是番邦貢獸,尋常人哪個見過?
旁的他聽不懂,唯那句“大象無形”,他倒是覺得對。
隻是這開門一霎,他忽如醍醐灌頂,竟似悟得了新鮮妙義。
方才他覺得佛堂裏那位公公,苦上加苦,著實可憐,但原來真正的苦,並不能使人聲淚俱下。
大象無形,而最悲傷的痛苦,無法言傳,寂靜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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