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送走了佛堂隔壁的兩位女施主,早先吩咐他進門的那一位,方才現身。
“哭得要死不活的那個姐姐,模樣你記住了?”
這位女施主問他話時,眉眼甚至還含著笑。
小沙彌怔愣啞口,麵上點頭,心下暗暗稱奇。
剛剛的姐姐哭成那樣,施主她明明也看見了,竟能不跟著難過。
若論六根清淨,這女施主,倒比他更有佛緣。
“乖。”
女施主摸一摸他的頭,賞了個金錁子,轉身離去。
等再見到這位女施主時,小沙彌掰手指算了算,足過去一整年的光景。
這會兒他已經離開慈恩寺,改去隔壁的三清觀,做了弟子。
小道童瞧瞧這女施主,隻覺得她皮笑肉不笑,甚是不懷好意。
“良薑,你且說說,如今他蓄了發,那位爺可還認得出來?”
站在她邊上的那一位,侍婢打扮的姐姐,更是笑裏藏刀,開口便答。
“主子您別擔心,奴婢親自幫他剃了,這孩子就又是小沙彌了。”
小道童聽了這話,嚇得連連搖頭。
“別、別……!”
方丈說他慧根不足,打坐參禪難以精進,卻在黃老之術上頗有機緣,故送他來修習道法。
這頭若是剃了,他又要回去寺裏,惹和尚們笑話。
溫昭被他這反應逗樂,擺擺手,且饒過他,未教良薑再拿他湊趣兒。
待隨了溫昭入宮麵聖,這孩子才明白,當朝長公主的種種言行,究竟何意。
養心殿中,弘德帝正低著頭,於素帛上細細勾勒。
“一年前,曾有女施主到慈恩寺,正是皇上您這幅畫裏,望著煙花的這位姐姐。”
蘇淮畫的是除夕夜裏,雨花閣那場煙花。
宋喜倚在閣頂的軒窗旁,目光裏,是漫天的絢麗光華。
若流年不逝,如畫麵般靜止,除夕焰火便永遠綻於天空,而宋喜也永遠在他身旁。
小道童話落,蘇淮手中的筆一抖,便汙了海島觀音足下的鼇頭。
這帛畫算是毀了,可蘇淮卻未顧及,隻是急忙抬眼,向這道童望來。
他本不敢仰麵視君,可奈何書案後的皇上,他竟早就見過。
這會兒,他不僅認出了畫卷中的宋喜,也認出了眼前的弘德帝。
想當初他還以為,到佛堂祭掃之人,是宮裏麵的宦官。
誰知道……
溫昭被身旁緊張不已的小道童,扯緊了宮裝袖擺。
“你這孩子,可還有半點兒出息?皇上他又沒怪你。”
下巴微揚,點了點被毀的帛畫,溫昭輕聲笑他。WwWx520xs.com
她招呼良薑,領著這孩子退下,遂將宋喜至慈恩寺的經過,盡數講與蘇淮。
“彼時天下初定,阿姊也是為了你和她好,才先將人送走。現如今她有阿姊護著,阿姊隻盼你莫再為她神傷。”
這話說得漂亮,將欺君的罪過推了個一幹二淨,又唯獨不言宋喜今在何處。
“皇姊想要朕拿什麼來換她?”
蘇淮捏著手中的筆,指節發白,極力克製住情緒,對溫昭沉聲相問。
“你這樣說,阿姊反倒要成惡人了不是?阿姊做那些事,本來就不圖任何報償。哪怕你打算就此歸去,與她雙棲雙宿,阿姊都肯幫你。”
“這麼說,便是要朕的皇位?”
蘇淮並不理會她這番“情真意切”的言辭,將筆放下,緩緩站起身來。
“皇姊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女兒家?”
他繞過龍案,止步於溫昭麵前。
“朕這位子,皇姊想坐,隻恐怕天下人皆不允。”
溫昭遭他詰問,卻也不覺得落了麵子,勾起朱唇,端方一笑。
“不是還有個太子麼?朝裏的老東西們,見不得我當皇上,卻總不能連你的皇兒都不肯輔佐。阿姊說得可對?”
聞她所言,蘇淮卻遲疑不答。
朝臣們不知真相,皆以為他仁德,不殺廢帝之子,甚至將其過繼。
可他心裏清楚,對那孩子,他怎能夠不善待?
那是宋喜以性命換來的孩子。
溫昭卻要他離開皇宮,將那孩子棄之不顧。
有舍有得,世間常理,但若是為了宋喜而拋下他們的孩子,蘇淮無法狠心。
幼帝衝齡禦極,溫昭必然將獨攬大權,把持朝政。
蘇淮不信,此子在她手中,仍能夠平安長大,更勿論久為帝王。
“你真以為,那孩子是宋喜的?”
瞧出他神色不忍,溫昭了然相問。
“為何你不想想,李盈敏的死胎,我何來那般好心,將之妥善安葬?”
她當初說服宋喜詐死,為的便是今日,能輕易地從蘇淮這兒得到王權。
蘇淮也許舍不得親生之子,但既然當今太子,並非他的骨肉,她何愁他不會為了宋喜,傳位給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