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全瞎了,身體還生了大瘡。
史書上說,安祿山得的是眼疾,其實從症狀來看,應該是糖尿病晚期引發的多種並發症。試想,一個三百多斤的胖子,肚子幾乎過膝,走路需要晃動肩膀前行,不得糖尿病那是天方夜譚。起兵之後,一路操勞,安祿山的糖尿病必然不斷加重,到後來,便到了晚期,引發了多種並發症。
人一有病,便容易煩躁,安祿山也不例外。在病魔的折磨下,安祿山的煩躁達到了頂點,他動不動就發脾氣,一發脾氣就抬手亂打,不長的時間內,他的內侍以及近臣都遭過他的毒打,而且不止一次兩次。
被毒打的人中,“中書侍郎”嚴莊赫然在列。
嚴莊本來是近臣,深得安祿山賞識,安祿山洛陽稱帝之後便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內外消息傳達的重任都落到了嚴莊肩上。
嚴莊本來還以為這是一個美差,到頭來才發現,這簡直不是人幹的活。雖然安祿山對他比較寵幸,但脾氣上來,照打不誤,於是洛陽皇宮中,有個人經常頂著熊貓眼辦公,這個人就是嚴莊。
第一次被打,嚴莊忍了;
第二次被打,嚴莊忍了;
第三次被打,嚴莊又忍了。
被打次數多了,嚴莊忍不下去了,這種倒黴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嚴莊開始尋找出路,然而找了半天,出路都被堵死了,他死活繞不過安祿山這一關,隻要他在安祿山手下當一天差,就逃不了被打的厄運。
如果安祿山不在了呢?
一開始,嚴莊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轉念一想,一切皆有可能。
嚴莊決定從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身上做文章,他知道,安慶緒對安祿山很不滿。
安慶緒的不滿源自安祿山的厚此薄彼。
安慶緒是安祿山的第一個妻子康氏所生,在他後麵還有好幾個弟弟,其中一個叫安慶恩,是安祿山最寵愛的段氏所生。安祿山洛陽稱帝後,段氏水漲船高成為皇後,這樣一來,矛盾就來了。
安慶緒雖然是最年長的兒子,但安祿山不喜歡他,愛屋及烏的安祿山喜歡段氏生的安慶恩,於是便有了將安慶恩立為太子的念頭,隻是戰爭一直不斷,太子之位一直懸而未決。
安祿山的念頭很快被安慶緒知曉,從此安慶緒生活在恐懼之中,他擔心有朝一日被父親莫名其妙地處死,畢竟這種事在曆史上層出不窮。
挨打的嚴莊,恐懼的安慶緒,命運的安排讓兩個人走到了一起。
嚴莊極其嚴肅地對安慶緒說:“現在有件大事不得不做,機不可失!”
安慶緒一看嚴莊的表情,頓時全明白了,他雖然性格懦弱,但也不想將來莫名其妙被處死,他不想再活在終日恐懼中了。
安慶緒對嚴莊說:“兄長不管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針對安祿山的殺機就這樣發了芽,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安祿山集諸多恩寵於一身,卻造了李隆基的反,他率先顛覆了“君君臣臣”的綱常,當他已經顛覆了“君臣”這一天下最大的綱常,又怎麼可能要求兒子繼續遵守綱常呢?
如同一個牽著孩子的手闖紅燈的父親,你已經闖了紅燈,怎麼可能要求孩子尊重你重新設置的紅燈呢?
任何破壞規則的人,都將受到規則的懲罰,安祿山,史思明,概莫能外。
殺機已起,剩下的就是尋找執行計劃的人選。
安祿山最寵愛的內侍李豬兒成了嚴莊眼中的最佳人選。
李豬兒,契丹人,為人機警,聰明伶俐,從十幾歲起就服侍安祿山,深得安祿山賞識。
可能是對李豬兒太欣賞了,安祿山決定將他和李豬兒的關係再進一步,他狠了狠心,給了李豬兒一刀,李豬兒當場疼得昏死了過去。
一天一夜之後,李豬兒從昏迷中醒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對勁了。
他被安祿山閹割了。
從此,李豬兒成為安祿山的貼身宦官。
別無選擇的李豬兒隻能一條道跑到黑,在服侍安祿山的道路上盡職盡責。
每天早上,李豬兒跟另外幾個內侍一起伺候安祿山更衣,別的都好辦,最難辦的是係腰帶。這時李豬兒就和其他內侍通力配合,李豬兒唱主角,其他人打下手。
流程如下:
其他內侍奮力抬起安祿山的肚子,李豬兒則迅速下蹲,用頭頂住安祿山的肚子,雙手迅速為安祿山係腰帶,整個過程必須一氣嗬成,稍有耽誤,李豬兒就可能被安祿山的肚子壓倒在地。
隨著安祿山登基稱帝,李豬兒成為越來越紅的內侍。
好景不長,煩躁的安祿山開始打人,李豬兒近水樓台先得月,他離安祿山最近,挨的打最多。
挨打次數多了,李豬兒與安祿山原本就很複雜的情感更加扭曲,漸漸地李豬兒的體內隱藏了一隻火藥桶,隻要一點火星,就會劇烈爆炸。
火星很快就來了。
嚴莊對李豬兒說:“你前後挨的打,恐怕連你自己都數不清了吧!不行大事的話,你離死也不遠了!”
李豬兒的火藥桶即將爆炸。
公元757年正月五日深夜,安祿山的生命進入倒計時,以秒計!
嚴莊和安慶緒手拿兵器站立在安祿山的寢宮外,李豬兒則手提大刀進入安祿山的寢宮,安祿山曾經施加於他的,他要一刀一刀還回去。
值班內侍看李豬兒提刀進來,心知不好,然而看李豬兒一臉凶神惡煞,一個個都不敢動,他們不想卷入這場是非。
李豬兒對準安祿山高高隆起的肚子狠狠地砍了下去,一刀,兩刀……
安祿山在夢中疼醒,下意識去摸枕頭旁邊的刀,按照他的習慣,那裏通常會放一把刀。
安祿山沒有摸到,因為刀早被李豬兒提前拿走了。
安祿山發狂一般搖著寢帳竿子喊道:“這一定是家賊幹的!這一定是家賊幹的!”
血從安祿山的肚子裏汩汩流出,安祿山的生命到了盡頭。
至死,他沒有看到殺手的臉,其實也不需要看,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從範陽起兵到此時,前後不到兩年。
如果兩年前沒有起兵,或許他還可以在範陽當一頭快樂的豬,然而,他偏偏想當一個痛苦的蘇格拉底……
早知道是這樣,如夢一場,又何必當年那般癡狂!
安祿山的路走完了,安慶緒接過了安祿山的衣缽,他以為自己接過了一個寶貝,卻沒有意識到,所謂寶貝,隻是一隻裝著災難的盒子而已。
從安祿山開始,這隻災難盒子開始如擊鼓傳花般的傳遞,從安祿山到安慶緒,從安慶緒到史思明,從史思明再到史朝義,碰過盒子的四人,都遭遇殊途同歸的結局。
大事告成的安慶緒沒有時間想太多,他與嚴莊開始了緊急的善後工作。
搬開安祿山的床,嚴莊命人掘地數尺,眼看深度差不多了,便把安祿山的屍體用氈毛毯裹住,然後推進數尺深的坑中。
掩埋完畢,大床挪回原位,一切看上去都跟從前一樣。
嚴莊和安慶緒一對視,然後看著在場的內侍:“你們看到了什麼?”
內侍們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安祿山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曆史之中。
第二天,嚴莊對外發布消息:
“皇帝”安祿山病重,封晉王安慶緒為太子。
不久,安慶緒在洛陽登基,尊安祿山為太上皇,然後用“痛不欲生”的聲調告訴文武官員:太上皇已經駕崩了!
至此,安祿山這一頁翻過去了,接下來到了安慶緒這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