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隆基、李亨父子倉皇逃亡的同時,安祿山迎來了短暫的幸福。
不知基於什麼心理,攻破潼關之後,安祿山並沒有命令軍隊快速挺進長安,居然在潼關足足逗留了十天。
安祿山在想什麼呢?
是他對李隆基抱有愧疚之心?是在給李隆基留出逃跑時間?還是擔心長安有埋伏?
我們無從知道安祿山的真實心情,我們隻知道,在逗留潼關十天後,安祿山才命令部隊進入了長安。
安祿山的心情好到了極點,此時距離範陽起兵不過七個月,而他已經占領了兩京,所建立的大燕帝國向西威脅到汧、隴(今甘肅東部及陝西西部),向南壓迫江漢(華中地區),向北已控製河東一半區域(今山西省),整個帝國在唐朝版圖上中心開花,假以時日,不可估量。
大好形勢衝昏了安祿山的頭腦,他居然對李隆基、李亨父子的去向漠不關心。
如果安祿山能保持頭腦清醒,派出部隊連夜追擊,那麼無論是李隆基還是李亨,恐怕都凶多吉少,到那時,何談收複兩京。
遺憾的是,安祿山什麼都沒有做,他任由李隆基逃亡蜀郡,任由李亨逃亡靈武,然後站穩腳跟,向他反撲。
這是安祿山的失算,也是整個安祿山集團的失算,他們都被長安的花花世界迷住了雙眼。
進入長安,安祿山的部將們隻集中精力做了一件事:享受。於是在長安的溫柔鄉裏,安祿山的部將們再也沒有向西繼續進攻的意願,他們更願意留在長安享受幸福生活。
曾經的勇猛,迅速腐化。
部將們在腐化,安祿山卻在不懈追求。
他在追求當李隆基的感覺。
當年,到長安晉見李隆基時,安祿山見識了李隆基的排場。
每逢宴席,李隆基就會把太常(祭祀部)演奏雅樂的樂團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為坐部,坐在堂上演奏,另一部分為立部,站在堂下演奏。雅樂演奏完畢,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技依次登場;在這之後是“山車”“旱船”表演;接著是大型團體舞《霓裳羽衣》。
安祿山最感興趣的是接下來的表演:
一百匹經過訓練的馬匹踏著鼓點,踩著舞步出場,嘴裏銜著酒杯給李隆基祝壽;數隻馴熟的犀牛、大象一一登場,對著李隆基一會兒叩拜,一會兒起舞。
現場的一切深深震撼了安祿山,從那時起,他也想擁有這樣的排場。
如今,夢想照進現實,安祿山終於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家庭夢想了。
在洛陽,“大燕皇帝”安祿山照貓畫虎,他要過一把李隆基的癮。
大殿之上,一切看上去與過去一樣,隻不過主人由李隆基換成了安祿山。
安祿山對這場大型文藝會演充滿了期待,尤其是大象表演。
看大象表演,安祿山一是為了實現多年的夙願,二是在那些沒見過世麵的部將麵前顯示:看,朕是真命天子,大象都向我叩拜。
安祿山興致勃勃地等來了會演,不久,他的好心情就被大象破壞了。
按照流程,大象應該在馴象師的引導下向安祿山叩拜,然而,任由馴象師百般引導,大象就是不拜。
安祿山的臉上掛不住了,這個不識相的大象,往常不是叩拜得很溜嗎?
難道它也知道我是山寨皇帝?
安祿山怒從心頭起,拉下去,讓這個象眼看人低的家夥從我眼前消失。
象眼看人低的大象付出了慘重代價,被安祿山的手下以極其殘忍的方式殺害。
不識相的大象被拉走之後,安祿山強撐著繼續看文藝會演,不一會兒,又有人砸場子。
這會兒砸場子的不再是大象,而是一名樂師,名叫雷海清。
雷海清是皇家樂隊的樂師,也是梨園子弟學校的老師,李隆基既是他的聽眾,也是他的領導(李隆基是學校校長),對於李隆基,雷海清充滿感激之情,他始終忘不了李隆基的知遇之恩。
如今,他們一行人被押到洛陽,被迫給偽皇帝安祿山演奏,雷海清心裏充滿了悲憤。更讓他悲憤的是,在他們演奏的同時,居然有叛軍士兵拿著已經出鞘的劍在一旁監視。
對牛彈琴,對牛彈琴!
雷海清止住了演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拿起手中的樂器狠狠地砸在地上,麵向西方大聲痛哭起來。
西方,是李隆基待的地方。
安祿山徹底惱了,象不給麵子也就算了,連人也不給麵子,拉下去!
雷海清被綁到了試馬殿前的大柱子上,他為他的“衝動”付出了代價:大卸八塊而死!
雷海清死了,安祿山的鬱悶卻升級了,演出陣容明明跟幾年前一樣,為什麼找不到以前的感覺呢?
難道李隆基的感覺是不可複製的?
排場或許可以複製,品位卻不能拷貝。
短暫幸福過後,安祿山又陷入內憂外患之中。
如果說外患(唐軍反撲)始終存在,那麼內憂完全是安祿山自己作的。
安祿山大軍挺進長安後,有人向安祿山報告了一個消息:
李隆基逃出長安時,很多長安市民曾經趁亂搶劫過皇宮和國庫。
這個消息成為考驗安祿山執政能力的一道試題,就看他怎麼解答。
如果是一個有眼光的行政者,此時最有可能做的選擇是首惡嚴懲、其餘不問,這樣既能起到震懾作用,又能穩定人心。
安祿山如何做的呢?
他把全長安的百姓都當成了盜賊!
在安祿山的指示下,叛軍在長安整整搜查了三天,挨家挨戶,翻箱倒櫃,掘地三尺,順手將老百姓的私財一並沒收。
這還不算完,安祿山又嚴令各縣加大搜查力度,凡是與皇宮、國庫有關的東西,哪怕隻是一文錢,哪怕隻是一兩重的東西,都必須嚴查到底,而且順藤摸瓜,沒有止境。
長安沸騰了!
安祿山將全長安的百姓都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麵。
這時,長安街麵上開始流傳謠言:太子李亨帶兵即將攻取長安。
謠言從李亨離開馬嵬坡北上靈武郡時就開始發芽,現在越傳越凶,時間一長就成了連鎖反應,有時百姓會帶有幻想色彩地在大街上喊一句:“太子大軍到了!”
瞬間,街麵全空,大家都躲到家裏等著看打仗了。
謠言不僅影響了長安百姓,也影響了駐紮長安的叛軍。心中沒底的叛軍士兵每逢看到北方有塵土飛揚,便驚慌失措,急著逃跑。
長安一片亂世景象,亂世中,豪傑有了久違的舞台。
不久,恐怖消息在叛軍士兵中傳播:近期有一夥武林豪傑專對叛軍下手,已經有不少士兵遭了他們的毒手。
驚恐的叛軍士兵開始四處搜查,並由此誅殺了不少疑似豪傑。
然而,豪傑就如同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發一茬,叛軍士兵把“豪傑”殺了不少,但本方士兵還是接二連三地遭遇襲擊。
雙方陷入“貓和老鼠”的遊戲對抗之中。
在一輪輪對抗中,叛軍士兵戰戰兢兢度過每一天,不久,他們悲哀地發現,他們手中所擁有的,不過是長安一座孤城。一出長安西門,他們便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不經意間,叛軍的生存空間被極大壓縮,他們的軍事力量往西不超過武功(今陝西省武功縣),往南不超過武關(今陝西省商南縣西北),往北不超過雲陽(今陝西省涇陽縣北雲陽鎮)。
與此同時,江南各地的稅賦源源不斷彙集到襄陽,然後由襄陽轉運到蜀郡或者靈武郡。
此消彼長,叛軍與唐軍的軍事力量對比到了臨界點。
內憂外患之下,安祿山徹底與幸福絕緣,他開始被重重苦惱困擾,困擾到他再也無法化解。
安祿山最大的苦惱,來自糟糕的身體。
自從範陽起兵後,安祿山的身體就走上了下坡路,身體每況愈下。起兵之初,他眼中的世界便開始模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眼中的世界越來越模糊,直到再也不能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注:安祿山的眼睛可能不是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