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侶們也不是白吃飯,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每逢有敵寇入侵,李豫便下令僧侶們宣講《仁王經》,借此乞求佛祖驅逐賊寇。
《仁王經》宣講幾天後,敵寇紛紛退去,效果立現!
李豫固執地認為這是僧侶的功勞,大加賞賜。其實這是自欺欺人,如果不是郭子儀等人忠於王事,敵寇怎麼可能聽了《仁王經》就自行退去,隻是李豫一心抱住了佛腳,此時此刻,他的眼中隻有佛。
在李豫一心向佛的大背景下,和尚們的日子天翻地覆,胡僧不空更是扶搖直上,官至部長(卿監),封爵國公,自由出入皇宮,權勢直逼權貴。
數年後,不空和尚去世,李豫痛心不已,追贈不空為開府儀同三司、司空,封肅國公,諡號大辯正廣智不空三藏和尚。
皇帝厚愛至此,不空和尚,此生不空!
既有向佛宰相,又有向佛皇帝,朝廷中彌漫著向佛的分子,久而久之,從中央到地方,從官員到百姓,眾人一心向佛,都不肯在現實中多作努力,李豫治下的司法、行政一日不如一日,而元載又分外活躍起來!
元載口中向佛,心中卻未必有佛,佛說萬物不爭,元載不是,凡事他都要爭一爭,尤其是權。
在與魚朝恩鬥法的過程中,元載貌似正直官員,其實這是他的偽裝,在爭權的道路上,元載從來不是省油的燈,誰擋他的道,他就把誰清除。
機緣巧合,一位曆史名人成了元載眼中的路障。
路障的名字叫顏真卿。
顏真卿與元載結怨,要追溯到公元762年十二月,李豫從陝州返京之時。
當時吐蕃軍隊已經退去,李豫準備從避難的陝州返回長安,時任尚書左丞的顏真卿提出建議:陛下應該先晉謁皇家祖廟和祖先陵寢,然後返回皇宮。
建議合情合理,到了元載那裏,卻被攔了下來,不必了,陛下直接回宮!
顏真卿忍不住了,衝元載怒喝道:“朝廷哪裏經得起相公如此破壞!”
顏真卿一句話將元載定格在小人行列,也把自己升格為元載的路障。
元載恨恨地看著顏真卿,你給我等著!
一晃三年過去,元載與顏真卿再次狹路相逢。
公元766年,元載向李豫提出建議:“以後百官上疏言事,應該先向本部長官彙報,本部長官再向宰相奏報,宰相負責向皇帝奏報!”
簡而言之,不準越級上疏言事。
這個荒唐的建議,李豫居然同意了。
刑部尚書顏真卿站了出來,反對!堅決反對!
顏真卿看透了元載的用心,他想大權獨攬,而且不讓百官揭發,不準越級上疏言事,就是為了防止別人打他的小報告。
顏真卿在奏疏中逐條反駁元載的建議,並拿出開元天寶年間的李林甫作類比,顯然,顏真卿將元載與李林甫劃為一類。
奏疏上到李豫那裏,李豫遲遲沒有反應。
元載抓住了時機,迅速反撲過來:“顏真卿惡意誹謗宰相!”
元載得逞了。
錚錚鐵骨的顏真卿再一次被貶,刑部尚書做不成了,隻能到峽州(今湖北省宜昌市)做別駕。
這不是顏真卿第一次被貶,也不是最後一次被打壓。
早在李輔國當政時代,他因為帶頭上疏祝賀太上皇李隆基身體健康而觸了李輔國的黴頭,第一次被貶;
現在,他成了宰相元載眼中的路障,第二次被貶;
後來,正直的顏真卿又成了宰相盧杞眼中的路障,第三次遭到打壓。
是非不分的年代,當一個好人竟然如此之難!
接連搬開顏真卿、魚朝恩兩道路障,元載心情大好,他要開創屬於自己的時代。
元載很有信心,以他的才智,加上皇帝支持,想要作出一番業績來並不算難。
對於皇帝,元載同樣有信心,在誅殺魚朝恩的過程中,他們已經結成同盟,此刻皇帝眼中隻有元載,沒有他人。
更關鍵的是,元載在李豫身邊還有眼線,內侍董秀就是元載的第三隻眼。有了董秀做內應,一切盡在元載掌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李豫胃口,看上去就跟量身定做一般。
元載與李豫迅速進入蜜月期,元載陶醉了,他把自己當成古今少有的文武全才,如果僅僅是自我陶醉關係不大,元載開始對朝政上下其手,官員任免竟然隻看誰給的錢多!
吏部侍郎楊綰與嶺南節度使徐浩成為元載展示給百官的兩個標準樣本。
楊綰,時任吏部侍郎,為人公正,性格耿直,對元載毫不依附,至於給元載送禮,除非地球倒轉,太陽從西邊出來;徐浩,時任嶺南節度使,為人貪婪無度,媚上欺下,他把搜刮來的錢財都投資到元載身上,要在元載那裏賭一個大好前程。
徐浩賭贏了!
楊綰被免去吏部侍郎職務,出任國子祭酒(國立貴族大學校長);
徐浩由嶺南節度使升任吏部侍郎。
荒唐的元載,荒唐的時代。
荒唐還在繼續,不久元載又創造了一個奇跡:隨便一個簽名,價值一千匹綢緞。
元載的一位長輩聽說他發達後前來長安投奔,元載接待之後,發現長輩並沒有什麼才能,便隨便給盧龍戰區節度使寫了一封信,草草打發長輩上路。
元長輩一路上越走越氣,好你個元載,居然把長輩當叫花子打發。
一氣之下,長輩拆開了元載寫給節度使的信,一看信的內容,長輩鼻子快變形了,偌大的信紙,如同無字天書,空空蕩蕩,隻有元載的簽名,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長輩撫了撫氣鼓鼓的胸膛,唉,死馬當活馬醫吧!
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元長輩把信遞交到盧龍戰區節度使府,值班判官漫不經心地打開信件,一看“元載”二字,“騰”地站了起來,忙不迭地將信送交節度使。
節度使不敢怠慢,一邊命令一員大將把元載的無字天書當作出土文物裝入木匣中保管,一邊命人將元長輩迎入賓館,酒肉侍候。
宴請數日之後,忐忑不安的元長輩告辭離去。
臨行前,盧龍節度使贈送了一點小禮物:綢緞一千匹!
元長輩喜出望外,興衝衝地離去,兩字換綢緞千匹的奇跡就此誕生。
戰國時,呂不韋懸賞為《呂氏春秋》挑錯,一字千金;
元載隨隨便便兩個字,一千匹綢緞!
都是牛人!
創造完奇跡,元載的眼中又出現了一道路障。
這道路障也是個熟人,山人李泌!
山人李泌就是一出悲劇,空有一身本領,卻沒有合格的帝王接收。李隆基想讓李泌當官,李泌拒絕了,因為他看出李隆基早已失去進取的雄心;李亨想讓李泌當官,李泌半途而廢,因為他看出李亨小肚雞腸,沒有包容四海的胸懷,明明可以分兵出擊,一勞永逸地解決藩鎮之禍,李亨卻一葉障目地隻求先收複兩京;李豫想讓李泌當官,李泌依然三心二意,人在長安,心在衡山,更要命的是元載又將他視作了路障。
元載給李豫上了一道奏疏:李泌經常與朋友在禁軍中舉辦宴席,而且與魚朝恩關係友善,陛下應該早點知道他的陰謀!
看完奏疏,厭惡不由得從李豫心底騰起,元載的所作所為他並非不知,他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如今,元載又猜忌到李泌頭上,李豫有些不爽。
李泌與皇室已是三代交情,當年如果不是李泌力挺,李豫能不能當皇帝還猶未可知,就這麼一個有功於江山社稷的故人,居然遭到元載的猜忌。
按下心中的不滿,李豫回複元載:“禁軍都是李泌過去的手下,是朕準許他前去相見。誅殺魚朝恩,李泌也曾參與預謀,愛卿就不要懷疑了!”
李豫以為就此擋住了元載射向李泌的箭,沒想到,居然不成!
元載與其手下的彈劾奏疏依然源源不斷,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李豫權衡了一下,此時此刻,他還不能換掉元載,他還需要這個宰相為自己效力,硬生生與他撕破臉皮是不可能的,隻能找一個折中的辦法。
回頭再看李泌,還是於仕途無意,不如讓他走出長安,到地方任職吧。
正巧,江西道行政長官(觀察使)魏少遊上疏請求李豫給自己派一個副手,李豫順水推舟,決定讓李泌到江西就任判官。
李豫對李泌囑咐道:“元載容不下你,朕暫且把你寄放到魏少遊那裏。等朕決意鏟除元載,會有信使通知你,屆時不要耽誤,即刻進京!”
李泌領命而去,元載的眼中再次清淨了。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幾個月後,元載遭遇了一場危機。
這場危機由一個叫李少良的人而起。
李少良,早年給人當過幕僚,後來升遷為殿中侍禦史。在侍禦史任上沒幹多久,又被罷官,無所事事的他隻能在長安閑逛。
世上有兩種人最有告狀的衝動,一種是為人正直、眼睛不揉沙子的人,一種是仕途失意、鬱悶無處發泄的人,李少良屬於後者。
李少良在長安閑逛期間,從民間聽到了元載的種種不法行為。眼見元載如此不堪卻高居宰相,自己滿腹才幹卻無處施展,巨大的落差讓李少良產生了告狀的衝動,他一紙奏疏,將元載的諸多不法行為告到了李豫那裏。
這一告,很致命!
早已對元載產生厭惡的李豫想借機查一查元載,便把李少良安頓下來,準備擇日當麵核實。
如果一切順利,李少良有可能一戰功成,迎來仕途的峰回路轉。
偏偏李少良嘴不嚴!
李少良把此事告訴了好友韋頌,韋頌又把此事告訴了好友、殿中侍禦史陸珽,他們都以為對方能保守秘密,卻不知道,如此口耳相傳,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
遠在唐朝的李少良、韋頌肯定不知道“六度空間理論”,如果知道,他們不會那麼大意。
按照“六度空間理論”,世上任何兩個人,最多不通過六個人就能建立聯係。從曲昌春到奧巴馬,中間的聯係人不會超過六個,這個理論經過多次驗證,屢試不爽。
現在“六度空間理論”在李少良、元載身上應驗。
李少良的好友是韋頌,韋頌的好友是陸珽,陸珽的“好友”是元載!
李少良—韋頌—陸珽—元載。
經過一連串傳遞,李少良狀告元載的消息傳到了元載耳中。沒等李豫核實,元載奏疏到了。奏疏中,元載為自己大聲喊冤。
李豫感覺自己被李少良賣了!
盛怒之下,李豫將李少良、韋頌、陸珽一勺燴了,統統羈押到禦史台的監獄之中。
禦史很快定案:李少良、韋頌、陸珽凶惡奸詐,狼狽為奸,離間君臣!
最終判決:亂棍打死!
亂棍下去,三人慘死,元載的世界又清淨了!
元載恢複了好心情,他趁熱打鐵,又給李豫上了一道奏疏:以後陛下下詔委任的文武六品以下官員,吏部、兵部不得再進行審核勘驗。
唐朝慣例,皇帝下詔委任官員,吏部、兵部需要進一步對官員的資質進行審核勘驗,現在元載卻建議取消!這一切都是出於元載的私心,因為他奏報給李豫的官員名單中,有很多人並不符合當官資格。
李豫居然又同意了!
元載的心情好到了極點,皇帝對我的信任真是沒話說!
一切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