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危機被唐代宗李豫輕描淡寫地化解,既顯示了皇帝的胸懷,也從側麵印證了郭子儀的地位。如果換作別人,家中發生如此蔑視皇家的舉動,後果不敢想象。

《醉打金枝》有後人演繹的成分,但劇中人物的關係卻是清晰的。

從人物關係捋下來,郭曖的女兒郭氏按輩分跟李純的父親是一輩的,嚴格論起來,李純應該稱郭氏為表姑。為了親上加親,輩分也就顧不上了,李純在皇族的安排下娶了自己的表姑做正妻。

從日後的表現來看,李純對這段被安排的婚姻是不滿意的,以致他對郭貴妃生的孩子李恒也不滿意。

元和元年八月,李純封郭氏為貴妃,括弧,皇後之位空缺。

不是李純不懂禮儀,其實他太懂禮儀,在他心中,他壓根兒不想把皇後之位給郭家。郭子儀雖早已作古,但餘威尚在,如果皇後之位再給了郭家,那麼郭家將來是否會對李唐王朝構成威脅呢?

武則天的武家、韋後的韋家、楊貴妃的楊家,這些對於李唐王朝都是刻骨銘心的傷痛記憶,殷鑒不遠啊!

皇帝心中想的永遠都是自家安危,李純也不例外。

從冊封郭氏為貴妃起,李純便生活在自相矛盾之中:後宮沒有皇後,郭貴妃便是後宮之首,如果要立太子,那麼郭貴妃的兒子理應是第一順位,可李純既不想讓郭氏當皇後,更不想讓郭氏當皇太後,問題變複雜了。

立太子的事拖了下來,一拖就拖到了元和四年。

李純痛定思痛,在部分大臣的支持下,采用了折中的辦法,冊封長子李寧為太子。既然後宮沒有皇後,那麼諸皇子都是庶出皇子,索性立長子。

立儲的問題似乎解決了,沒想到兩年後新的問題又來了。

太子李寧病逝了。

太子之位再度空缺。

立儲的話題重啟,該立哪位皇子呢?

李純想照方抓藥,但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支持郭貴妃之子李恒的占了大多數。

二皇子李惲,生母出身寒微,三皇子李恒,生母為貴妃,又來自郭家,勝負已經沒有太多懸念,即便李純貴為皇帝,他也不能跟滿朝文武對著幹。

在人們的印象中,皇帝總是一言九鼎,為所欲為,實則不然。在很多時候,皇帝隻是一個天下共主的符號,並不能完全一言九鼎為所欲為,古今中外,能夠一言九鼎為所欲為的皇帝有幾個?即便有,多數都是暴君。

無奈之下,李純隻能讓步,順應民意冊立三子李恒為太子。冊封之前,李純還留了一個心眼,讓翰林學士崔群替二皇子李惲寫一個讓位奏章,讓位奏章將證明原本太子之位是李惲的,隻是李惲品德高尚,讓給了李恒。

李純想為將來留一個伏筆,可惜伏筆還沒有埋,就讓崔群給掐了。

翰林學士崔群說:“把自己的東西交給別人叫讓,三皇子李恒本就是嫡子,二皇子李惲是庶子,哪裏是讓啊!”

李純暗暗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麵前是厚厚的一堵牆。崔群的話不是沒有漏洞,他說李恒是嫡子就是漏洞,但崔群的話代表了很多大臣的想法,他們都認為郭貴妃就是事實上的皇後,而李恒就是最尊貴的嫡子。

饒是皇帝,也得尊重禮法:“立嫡立長立賢”,誰能繞過規則呢?

元和四年(809年),李純靈活運用了規則,立了長子李寧,而到元和七年(812年),他再也靈活不起來了,滿朝文武都將票投給了郭貴妃之子李恒,麵對滿朝文武的支持之聲,他隻能尊重大家的意見,立李恒為太子。

李純心中充滿了委屈,他不想被人操控,更不想自己百年歸世後朝政大權落入郭家,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欲把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知音少,但還是有的,打小就在李純身邊的宦官吐突承璀就是其中一個。

吐突承璀,字仁貞,閩(今福建一帶)人。吐突是一個有鮮卑血統的姓氏,由於民族的融合和人口遷徙,吐突一脈也散播到全國各地,吐突承璀出生於閩地,那個地方在唐朝是宦官的高產地。順便說一句,唐朝的宦官多數來自閩地和粵地(今廣東一帶)。

吐突承璀打小跟李純一起長大,為人機靈,深得李純賞識,李純登基之後,吐突承璀頗得重用,甚至擔任過征討藩鎮聯軍統帥。即便大臣們對重用吐突承璀頗有微詞,但李純依然故我,表麵不再過於恩寵,但實際還是將吐突承璀視為第一心腹,讓其出任左神策軍中尉,手握禁軍兵權。

別人不懂李純的心思,吐突承璀懂。

看李純一直為儲位之事憂心,吐突承璀寬慰道:“大家(唐朝近侍稱皇帝為大家)不必過於憂心,太子可以立也可以廢,最終誰繼承大家的皇位,還是大家說了算。”

李純微微搖頭:“談何容易啊?滿朝文武都站在郭貴妃那邊,即便是朕,也不能無視滿朝文武的意見啊。”

吐突承璀眼珠一轉:“大家放心,奴才會把這件事一直記在心裏,一定協助大家把皇位傳到最鍾意的皇子手中。”

李純看了吐突承璀一眼:“你啊,自小跟在朕身邊,朕的心思隻有你最懂。”

吐突承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全憑大家抬愛,奴才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純略顯寬慰地點了點頭,朝臣們都說吐突承璀這些宦官不可委以重用,朕怎麼就覺得他們值得信任呢?

看來朝臣們的話也不能全聽。

李純正出神,內常侍陳弘誌上前奉茶:“大家,請用茶。”

李純接過茶杯,剛喝一口就吐了出來,茶水居然有些燙。

李純拿起茶杯向陳弘誌砸了過去,發燙的茶水潑了陳弘誌一身,陳弘誌忍著痛跪了下來,連聲求饒:“大家息怒,大家息怒。”

陳弘誌已經記不清這是李純第幾次發怒了,近幾個月來,李純喜怒無常,動輒發脾氣,甚至已經有幾個宦官因為一點小事被處死了,眾人在李純身邊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腦袋便搬了家。

李純怒吼道:“狗奴才,茶水冷熱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陳弘誌冷汗漣漣,衣服都汗濕了。

吐突承璀上來打個圓場:“大家息怒,龍體要緊,龍體要緊,跟一個奴才生這麼大氣不值當。”

陳弘誌心中暗罵一句,都是奴才,你擺什麼譜啊。

李純冷眼看著陳弘誌:“滾!”

陳弘誌唯唯諾諾地退下,眼角掃了一下吐突承璀:“狗仗人勢的東西!”

常在李純身邊,吐突承璀知道李純是丹藥吃多了,方士柳泌煉製的丹藥雖好,但不能多吃,吃多了就會對丹藥產生依賴,進而就會掏空身體。吐突承璀不是沒有勸過李純,但李純就是不聽,他堅信世上有神仙,他堅信丹藥能夠讓他延年益壽。

現實的情況是身體每況愈下,大不如前。

東宮內,年輕的太子臉上滿是焦慮。

自從父皇患病的消息傳出之後,太子李恒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雖說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但不到登基一刻,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曆朝曆代的變數史不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