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延陵膽戰心驚,手足無措,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李忱這時又顯示自己大度和藹的一麵,安慰了幾句,勉勵了幾句,便讓於延陵退下。
李忱並沒有說大話,對於八千裏之外的於延陵,李忱果然了如指掌。於延陵上任之後,能力不足,無法應對建州的局麵,李忱不再猶豫,一紙詔書將於延陵貶為複州司馬。
朕有遠程監控,你就是不信!
宰相令狐綯算是禦前紅人,但是對於這個紅人,李忱同樣是在使用中懷疑,在懷疑中使用。
這天,令狐綯推薦李遠出任杭州刺史,李忱有些遲疑。
李忱說:“我記得李遠有一首詩,青山不厭三杯酒,長日惟消一局棋,這樣的人,能治理州縣嗎?”
令狐綯趕忙替李遠說情:“詩人喜歡誇張,顯示自己的高雅,未必事實就像詩裏寫的那樣。”
李忱勉強作出了決定:“好吧,那就讓他不妨一試!”
這一次,李忱算是給了令狐綯麵子,接下來,李忱嚇出了令狐綯一身冷汗。
之前,李忱下過詔令,凡是新上任刺史,不能直接到地赴任,必須先到京師晉見,由皇帝當麵考察後,合格才能上任。令狐綯有一個朋友擔任刺史,這次調任相鄰州任刺史。令狐綯告訴這位朋友,直接赴任吧,不用到京師晉見了。
這位朋友心眼也實,以為有宰相撐腰,便直接到鄰州上任,然後按照慣例,給皇帝上了一道上任謝恩奏章。
李忱一看,看出了其中的問題,便責問令狐綯:“這是怎麼回事?”
令狐綯連忙遮掩:“兩地離得很近,直接赴任可以免去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
李忱臉色有些難看:“隻因很多刺史並不是適合人選,他們會給百姓造成麻煩,所以打算一個一個接見,當麵考察,詢問他們的行政經驗,了解他們的能力高低,或予高升,或予罷黜。明明有詔令卻放在一邊不去執行,宰相可真是有權啊!”
令狐綯頓時嚇出了一身汗,濕透了厚厚的皮衣。
下次還敢自作主張嗎?
總體而言,李忱是一個工於帝王術的皇帝,他喜歡掌控的感覺。
每次出席朝會,李忱對待文武百官好像接待賓客,全程精神飽滿,看不出有絲毫疲憊。宰相奏事時,旁邊不站一人,態度威嚴,令人不敢抬頭麵對。朝會儀式感很強,讓文武百官總是感覺有壓力。
文武之道,有張有弛,李忱在群臣麵前有張的一麵,同時也有弛的一麵。
奏事完畢後,李忱會和顏悅色:“接下來,我們可以談談家常閑話!”
此時的話題很雜,有街頭巷尾的小事,有宮廷宴會的趣事,兼容並蓄,五花八門。
大約一刻鍾後,李忱會繃起臉,嚴肅地說:“你們要好好做事,我常害怕你們對不起我,以後不能相見!”
李忱起身回宮,留下群臣麵麵相覷,膽戰心驚。
令狐綯後來回憶說:“我當宰相九年,掌握帝國最高權柄,最是承受皇帝的恩寵,然而每次延英殿奏事,總是汗透衣裳。”
由此可見,李忱給群臣的壓力有多大。
晚唐時節,出現李忱這樣一位皇帝,對於大唐而言是件好事。
李忱精力充沛,親力親為,在千瘡百孔的帝國版圖上縫縫補補。因為篇幅的原因,我沒有展開說,在這一時期全國各地陸續出現叛亂,叛亂每年都有,層出不窮,好在規模都不算大。
李忱像一個救火總指揮,每天指揮官員在各地滅火。如果這樣一個總指揮能長壽,帝國的火情還能控製,一旦總指揮倒下,繼任總指揮不具備相應能力,帝國的火情就會失控。
李忱像工作狂一樣工作,他提防著宦官,提防著群臣,同時更提防著自己的兒子。
整個大中年間,李忱不立太子,急得大臣們撓牆,李忱就是不立太子。
大中五年十月,戶部侍郎魏謨出任宰相,魏謨是魏征的五世孫。
魏謨不愧為魏征後人,敢言他人不能言之事。這一年李忱已經41歲了,卻遲遲沒有冊封太子,文武百官幹著急,也不敢輕易提出立太子的議題。皇帝遲遲不立太子,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身為臣子,自然不敢觸碰這個雷區。
魏謨出任宰相後進宮謝恩,順勢奏報說:“全國一派安定祥和,唯獨太子仍未確立,不能讓正人君子早點加以輔佐,我暗中深感憂慮。”
魏謨說著有些動情,一麵說,一麵流淚。
這一場景被傳了出來,眾人紛紛在心裏給魏謨豎大拇指。然而李忱不為所動,一切濤聲依舊。
又一個五年過去了,終於有位宰相又提請立太子。
李忱與宰相裴休閑坐,李忱先表態,裴休可以毫無拘束,暢談時事。裴休認真地看了看李忱,鼓足勇氣建議皇帝早日指定太子。
李忱瞬間臉色陰沉:“如果指定太子,朕就成了可有可無的閑人!”
裴休眼見又碰了釘子,不敢再講話。
所謂毫無拘束,說到底還是有邊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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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能隨便填?逗你玩呢!
時光走到大中十二年,又一位宰相提議立太子,結果一句話丟掉了自己的宰相位子。
這一年,李忱打算登丹鳳樓宣布大赦天下,宰相令狐綯有點擔心:“登樓大赦,費用巨大,必須要有個名義。而且,國家不應該一赦再赦。”
令狐綯這些宰相畢竟隻是朝臣,而不是皇帝身邊的人,他們不知道在李忱身上發生了什麼。
李忱身體出現了問題,他和他的父輩一樣,又走上了吃丹藥的老路。
也是奇了怪了,唐朝死於丹藥的皇帝接二連三,但後來者還是絡繹不絕。
有史學家一語道出真諦:皇帝要靠丹藥滿足自己的私欲。
麵對後宮的諸多美女,年輕皇帝有心有力,而上了歲數的皇帝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時可能就想求助於丹藥了。
飲鴆止渴,自尋死路。
李忱服用了丹藥,身體走下坡路,大赦天下他是有私心的,他想用這個方式為自己祈福。
見宰相反對,李忱有些惱火:“名義?教我用什麼名義?”
宰相崔慎由接過話頭:“陛下還沒有冊立太子,百姓都在期盼。如果陛下舉行冊封太子典禮,那麼到南郊祭天都可以,何必登樓大赦!”
崔慎由以為這是一個難得的進言機會,不料,又觸碰到皇帝最忌諱的地方。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
李忱冷冷地看了看崔慎由,心生厭惡,當初怎麼讓他當宰相呢!
丹藥在李忱的體內發生作用,他口幹舌燥,心神不寧,與過往那個沉著冷靜的李忱已不是同一個人。
李忱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現場靜得讓人窒息!
李忱獨自等待,默默忍受,天下之大,沒有人懂他!
十天後,崔慎由被解除宰相職務,出任東川節度使。
有唐一代,太子問題格外敏感,由李世民玄武門之變開始,兒子算計老子的現象時有發生。
苦難中長大的李忱心知皇位得來不易,他要牢牢握在手中,堅決不能旁落,朕不給,別人不能搶,親兒子也不行!
關於立太子的問題,李忱也有苦衷。
李忱最欣賞的是三子夔王李滋,但李滋身前,還有鄆王李溫,這就有點麻煩了。
鄆王李溫是長子,李忱非常不喜歡,別的皇子都跟隨皇帝住在宮中,李溫卻隻能跟其他疏遠的皇族子弟一起住在十六王宅。
李忱為何對李溫如此不待見?
可能跟李溫的生母有關,也可能跟李溫出生前後李忱自身的處境有關,還有可能跟李溫的性格以及智商有關。總之,在李忱的諸多兒子裏,李溫是最不受待見的一個,偏偏他卻排行老大。
李忱有心繞開李溫立老三夔王李滋,又擔心阻力太大,再加上他總感覺自己年富力強,立太子一事不必著急。
這一拖就拖到了李忱的暮年,拖到了李忱人生的最後光景。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人生中有些事總要麵對,拖延絕不是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