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活的田令孜以李儼的名義下令,命朱玫、李昌符會同神策軍、保大、保塞等戰區先遣部隊共三萬人,討伐王重榮。
雙方在同州對峙一月有餘,接到求援的李克用率軍抵達,加入會戰。
這場大戰以朱玫和李昌符大敗結束,兩人各自逃回本戰區,潰散的士兵沿途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對朝廷不滿的李克用趁勢率軍逼近長安,擺出要和朝廷算賬的架勢。
長安城中,嚇破了膽的田令孜再次裹脅李儼出逃,長安城再遭劫難。
劫掠長安的並不是李克用的部隊,而是潰散的邠寧和鳳翔戰區士兵,經此一難,長安城幾乎成了遺址公園。
李克用呢,沒有進入長安城,而是率軍退回了河中。
李儼再回長安,已是888年二月。
這時的李儼已經患病,生命進入倒計時。
三月一日,日全食。
三月六日,李儼在靈符殿去世,享年26歲,終於走完了提心吊膽的一生。
壽王李傑改名李敏,以皇太弟身份繼位,是為昭宗。
九個月後,皇帝李敏將兄長李儼安葬於靖陵,諡號惠聖恭定孝皇帝,廟號僖宗。
小心畏忌曰僖;質淵受諫曰僖;有罰而還曰僖;剛克曰僖;有過曰僖;慈惠愛親曰僖;小心恭慎曰僖;樂聞善言曰僖;恭慎無過曰僖。
混吃等死無所建樹,但也沒有大錯的君王一般就是這個諡號。
混了一輩子,混了個“僖”,李儼,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繼位的皇帝李敏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恰恰相反,還把手裏僅剩的幾張牌一一打丟了。
李敏繼承了父兄改名的傳統,改名為李曄。
名字改了,國運卻改不過來了。
為了鏟除田令孜、陳敬瑄兄弟,李曄向西川用兵,從結果來看,達到了目的,橫行多年的田令孜和陳敬瑄兄弟一一伏法,李曄總算為兄長、為自己也為受田令孜欺壓的人出了口惡氣。
然而,在鏟除田令孜的過程中,王建悄然崛起,派兵封鎖劍閣,切斷與唐朝聯係,逐步吞並三川,為自己打下了基業。王建後來建國,國號為蜀,史稱前蜀。
李曄打丟了三川這張牌,接著打丟了神策軍這張牌。
在好戰宰相張濬的鼓動下,李曄決心重振神策軍,在長安募兵十萬。如果李曄真的有雄才大略,這十萬人就是唐王朝改變國運的機會。
可惜,募集來的十萬人,沒有經過多少訓練,就被張濬帶上了戰場。
張濬因為李克用看不起自己,便力主向李克用用兵,紙上談兵的張濬遇上老於兵事的李克用,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張濬慘敗,神策軍幾乎全軍覆沒。
從此,李曄的朝廷再也不被各路節度使放在眼裏,在手握重兵的節度使眼裏,此時的朝廷已是紙老虎。
苦命的李曄日子過得戰戰兢兢、顛沛流離,最後甚至淪為了節度使手中的人質。
公元903年正月二十二日,李曄走出鳳翔城,進入朱全忠大營,朱全忠跪下磕頭,前額觸地,痛哭流涕,極盡臣屬的禮儀。
明明是亂臣賊子,表現得卻像愛國忠臣,一等一的好演員。
一年後的八月十一日,為防止李曄落到其他人之手對自己不利,朱全忠痛下殺手,將李曄殺害於洛陽寢宮。
從公元888年繼位,到904年被殺,李曄走完了這段坎坷的人生路。
李曄身後,他的兒子李柷被朱全忠立為皇帝,這是唐朝最後一個皇帝,留給唐朝的時間隻剩下了四年。
酒,毒酒!
月,冷月!
公元908年二月二十二日,唐朝最後一個皇帝李柷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街頭,他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隻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
屈指算來,也就是一年前,李柷接到了權臣朱溫的明示:小李,該禪讓皇位了。
“禪讓”,看似崇高的詞語,此時卻變得俗不可耐,從北周到隋,從隋到唐,從唐再到朱溫的後梁,每一次權力的交替都以“禪讓”為名,一切看上去很美,一切又看上去那麼俗,因為誰都知道,所謂“禪讓”就是虛張聲勢的一個名詞,權力交替哪次不是赤裸裸的搶奪,所謂“禪讓”就是皇帝的新裝。
於李柷而言,這個皇帝當又何喜,不當又何憂,原本他就不想當,在他父親李曄的末期,唐王朝已經到了終點,父親和自己都不過是朱溫手裏的稻草人,除了煞有介事地以天子之名嚇唬一下藩鎮,剩下的作用估計就是恐嚇一下麻雀了。
父親李曄已經死於朱溫之手,自己這個皇帝則是比父親還要傀儡的傀儡,盡管在自己手上唐王朝又延續了三年,然而這三年何嚐不是行屍走肉的三年。
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
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死了。
唐王朝在李柷手上何嚐不是一個活死人。
李柷知道,朱溫遲早要動手,唯一區別的隻是時間早晚。
接到朱溫的指示之後,李柷馬上下詔,禪讓皇位,沒想到居然還遭到了朱溫的再三拒絕,此時的李柷隻有一個權力,那就是不準朱溫拒絕:“強迫”朱溫取代自己當皇帝。這是什麼權力呢?這恐怕是最無可奈何的權力,也是最欲哭無淚的權力。
公元907年四月二十二日,朱溫建立大梁,改名為朱晃(取日之精華),改年號為開平,從這一天開始,中國大曆史中最輝煌的大唐王朝結束了,從618年開始的風雲近三百年的王朝終結了。
一個風雲數百年的朝代,總是以一群強者英武的雄姿開頭,而打下最後一個句點的,卻常常是一些文質彬彬的淒怨靈魂、孤魂野鬼,李柷正是那些孤魂野鬼的代表之一。
看著眼前的毒酒,李柷沒有選擇,他隻能選擇喝,盡管這個選擇很難,但事已至此,他反而更加釋然。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的結局,而是在惶惶不可終日之中不知道死亡的方式。
現在答案揭曉了,樓上那隻始終懸著的靴子終於落了下來,心中那塊忐忑不安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而這杯毒酒也到了入肚為安的時候。
從北周到隋,從隋到唐,從唐到後梁,世事的變幻就是一杯毒酒。北周靜帝宇文闡、隋朝恭帝楊侑、唐朝哀帝李柷,他們的結局都是一杯毒酒,他們的先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綁架了皇位,而皇位也綁架了他們的子孫,他們騎到了皇位這隻老虎身上,而他們的子孫最終還是要被這隻老虎吞噬。
杯空,酒殘,月冷,星稀。
一個孤寂的身影在月影中倒地,一個人的人生在無聲無息中終結,一個王朝的輝煌以一杯殘酒作為結束,從此曆史翻過新的一頁,從此唐朝已成背影,已是往事。盡管人不能改變很多東西,但時間會改變一切,時間會漸漸擦去唐朝的痕跡,直到那一切徹底成為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