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接到奏疏,表示同意,淮西戰事已經打得國庫空虛,能不打仗還是不打仗了,讓老百姓休養生息吧。
如果一切到此為止,李師道的餘生,可以在平盧當一隻幸福的鴕鳥。
可惜,奏章一來一往之後,李師道的家中橫生枝節。
妻子魏氏不想讓兒子當人質,更不想讓丈夫白白呈獻三州土地。
魏氏聯合蒲氏、袁氏一起勸說李師道:“自從祖上以來,我們辛辛苦苦才有了十二個州,為何平白無故向朝廷呈獻三個州呢?如今平盧境內士兵有幾十萬,就算我們不呈獻三州,朝廷也不過是發兵攻打。到那時,如果打不過,再呈獻三州也不遲!”
俗語有雲,女人頭發長,見識短,這句話是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女人,不足為信。不過具體到魏氏、蒲氏、袁氏,確實可以稱作頭發長見識短,外邊的世界變了,外邊的時代也變了,皇帝不再是那個得過且過的苟安皇帝李適,而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李純。拿對付李適的方法對付李純,是為刻舟求劍。
遺憾的是,三個女人見識短,李師道的見識也短,生性懦弱的他一向保持了與妻子、奴才以及孔目官商量大事的傳統,至於大將和幕僚從來沒有得到他的信任。如此關係到平盧生死存亡的大事,李師道隻聽了三個女人的意見,便下定決心,之前那一封奏疏不算,人質不送,地圖不獻,愛咋地咋地!
李師道給李純上奏道:平盧全體軍民不準我呈獻人質和土地。
潛台詞是,哥,上次我逗你玩呢!
經過這次折騰,李純被深深激怒了,好,李師道,你給我等著!
元和十三年七月一日,李純委任李愬為武寧節度使。兩天後,李純下詔,公布李師道所有罪狀,命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橫海五戰區同時出兵,討伐平盧李師道。
鴕鳥李師道生命進入倒計時。
十二月二十九日,魏博、義成兩大戰區將俘虜的四十七名平盧戰俘押解到長安,按照慣例,他們將被處死,以儆效尤。
令四十七名戰俘沒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將他們全部赦免,不予誅殺,反而交給俘虜他們的戰區從優安置。
李純和顏悅色地說:“如果有父母在堂的,願意回去,從優發給路費,朕想誅殺的隻是李師道一人。”
攻心術!
看到李純這次表態,平盧士兵抵抗之心無形間減弱,反正皇帝想誅殺的隻是李師道一人,與我們何幹!
無論什麼時候,攻心都是上策。
一天後,武寧節度使李愬攻克兗州重鎮金鄉。
兗州是平盧十二州之一,金鄉又是兗州重鎮,攻克金鄉,兗州危急,而兗州一失,平盧十二州將發生連鎖反應,平盧形勢已經岌岌可危。
兗州刺史命人飛馬向李師道告急,告急文書卻被李師道的左右侍從攔截了下來。自從朝廷對平盧用兵以來,李師道天天生活在恐懼之中,前線一旦有失利消息傳來,李師道就會愁眉不展臥病在床,時間一長,侍從們隻好將不利的消息屏蔽掉,讓李師道少一點憂慮。
金鄉失守的消息就這樣被屏蔽了起來,直到死,李師道都不知道金鄉早已失守。
明明是賣白菜的素質,卻去學人家賣白粉,倒黴孩子!
形勢一天比一天緊張,在這個節骨眼上,李師道與都知兵馬使劉悟產生了矛盾,而且矛盾很深。
劉悟按照李師道的指令率領一萬餘人駐屯陽穀,抵擋四方蜂擁而至的朝廷軍隊,他性格寬厚仁惠,給士兵很多自由空間,由此軍中稱呼其為“劉父”。
由於事前沒有準備好,劉悟數次被魏博節度使田弘正擊敗,連敗之餘,就有人將小報告打到了李師道那裏:劉悟不修軍法,專收人心,恐有異心,應該早點把他除掉。
李師道心中一動,他早擔心劉悟有異心,是否借他連敗之際將他除掉呢?
另有人建議道:“如今朝廷軍隊從四方撲來,劉悟並無反狀,因為一個人的小報告而殺之,諸將必然心寒,這是自脫爪牙!”
兩方意見都有道理,生性優柔寡斷的李師道舉棋不定,將劉悟留在總部十餘天後又打發回了陽穀,臨走時贈送厚重金帛以安其心。
十幾天下來,劉悟已經察覺到了,李師道已經起了殺心,隻是礙於官軍已經大兵壓境,時間長了,他一定會動手。
劉悟不動聲色,暗中戒備,等待李師道的下一次出招。
又有人向李師道打了小報告:劉悟遲早是個禍患,還是盡早除掉。
這一次,李師道下定了決心。
以李師道的兵力和實力,如果征召劉悟到總部,除掉劉悟很簡單;偏偏李師道自作聰明,選擇了借刀殺人,他想借劉悟的副手張暹之手除掉劉悟,如此看起來,神不知鬼不覺,他可以置身事外。
李師道千算萬算,漏算了張暹與劉悟的友情。張暹與劉悟素來友善,讓他殺劉悟,開什麼國際玩笑?
事情到了這一步,李師道的路已經走到頭了,對於總部熟門熟路、又手握一萬精兵的劉悟起了殺心,公子哥李師道如何能抵擋得住?
劉悟當即全軍動員,連夜率軍直撲鄆州總部,等李師道察覺時,劉悟已經揮軍包圍牙城,數百名士兵稍作抵抗後便繳械投降,隻留下李師道父子三人躲在床下瑟瑟發抖。
床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曾經自視甚高的李師道被士兵抓起扔到牙門外的空地上。劉悟沒有親自出麵,隻是派人給李師道傳話:劉悟奉密詔送你去長安朝見天子,然而你還有何顏麵見天子呢?
劉悟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李師道,你是死呢死呢還是死呢?
李師道不愧是一個超級鴕鳥,死到臨頭還在自作多情,哦,聽劉悟這意思,是要送我去長安見天子啊,也好,至少暫時死不了。
沒臉沒皮,天下無敵。
李師道還在自我安慰,他的兒子李弘方抬起頭說:“事已至此,還是速死為妙!”
兒子比爹活得明白。
須臾之後,李師道再也當不成鴕鳥了,要當也隻能當無頭的鴕鳥了。
元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裝著李師道父子三人人頭的木匣子被送到長安,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平盧節度使在小匣子裏找到了自己的最後歸宿。
從公元763年代宗李豫登基以來,黃河南北三十餘州土地被數個節度使割據,到元和十四年這一年,整整過去了五十七年。五十七年中,代宗努力過,德宗努力過,順宗努力過,到了李純的元和年間也是幾經努力,終於將三十餘州土地重新收回朝廷懷抱。
元和中興達到最頂點。
如果這一刻就是永遠,該有多好!
一個人究竟有幾張臉?
李純告訴你,一個人可以有多張臉。
平定淮西之前,李純呈現出的是一張勵精圖治有為皇帝的臉;平定淮西之後,這張臉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變得讓裴度有些不敢相認,這還是以前那個兢兢業業的皇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