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會(4)
“什麼意思?”
“氣血兩虧,很容易導致習慣性流產,甚至不孕。”
我深吸一口涼氣。
回去的路上,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有時候我眼角的餘光看見方向盤上他捏得發白的十指和緊繃的嘴角。
我把頭轉向窗外,消化著醫生的話帶給我的衝擊。
我爸說,我媽生下我的時候,身體很差。我是早產兒,從未喝過一天母乳,在醫院住了三個月,才出院。我想起小時候,每年夏天我都在醫院、學校、家三點來回穿梭。媽媽躺在病床上,整整一個夏天都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到我高中畢業,這樣的味道才漸漸淡出記憶。
是的,這是遺傳。醫學昌明,可是不見得人人都能健康無虞。總有人九死一生,總有人虛弱不堪。我不知道為什麼,當年媽媽是靠著多大的勇氣才敢生下我。那就像是一次冒險,用生命作為賭注。
在我之前,那些不幸流逝的生命,或許是一個,或許是三個,在父母的語焉不詳裏,我總會不經意地勾勒出他們的樣子,或許是哥哥,又或許是姐姐。可是,沒有人再去追究,甚至連父母都會淡忘這些早夭的生命帶給他們的衝擊。
隻有我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在白得刺眼的天花板上,想起了它們的模樣。
是的,我沒有告訴聶亦鵬。在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裏,是上天在提醒著我的殘缺。
回到家,我與他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奇怪。
彼此都不發一言。
空氣凝結成果凍,在抽走之前的輕鬆、祥和與相安無事。
我並非虛弱不堪,可是心髒卻承受不了這樣漸漸沉悶的氛圍。
我們的對話寥寥無幾。
無外乎,“吃什麼?”
“該吃藥了。”
“好。”
諸如此類。
隻有當我一打開電腦,或者對著一本雜誌長時間陷入沉思的時候,他會投來錐人的目光,一聲不響地走過來關機,或者抽走雜誌。我無所事事,可是卻在他沉默的舉動下,無法發出一言。
像是一次沉默的對峙。我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生氣。
黃金周,莫一一終於抽出時間接見我。
我跟她坐在雲裏的天井旁邊的椅子上閑聊,愜意得讓我想起麗江的雕刻時光,時間緩慢得不像是在北京。
“報社是胃病的佳偶、神經衰弱的情侶、抑鬱症的候選新娘。要當個正常人略有難度,要當一個勞模則須具有忍者神龜和中華鼇精的雙重藥效。你生病,我一點兒都不奇怪。”
“毫無同情心。”
“佳瑄,凡事不要那麼好強,隻會自討苦吃。”
我詫異地看著她,完全不相信這樣的話是從金剛不壞的莫一一嘴裏說出來的。
“得道了?”
“略有所悟。”
“悟出什麼?”
“寧要一個LG,不要十個LV。”
我倆訕笑。那是央央的新書名,被她這樣說起,好像也不無道理。
“佳瑄,我想開個小店,有個愛我的男人,離開這樣的大城市,過另外一種生活。節奏緩慢,不需要花費過多的心力揣測人心,不需要每個星期一早上被鬧鍾吵醒的時候,都在祈禱天崩地裂、世界毀滅,不需要明明滿心腹誹卻還要對人笑臉相迎。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得到。”
我沉默。職場,名利場,角鬥場,總有人心生倦意、萌生退意。莫一一看透世情,隻是不知道誰會成為那個讓她放棄一切的男人。
“一一,是否所有的男人都不希望女人太過強硬?最好是菟絲花,一手掌握,要生則生,要死則死,以此滿足他們的控製欲?”
“那是你的偏見。強極則辱,過猶不及。隻是有時候我們會把男人的寬容和隱忍看做是一種理所當然,甚至輕視他們的包容。其實,好勝到了極致,何嚐不是一種自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