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4)
安頓好了父母,我才長吐一口氣。
“去休息一下吧。”傅心揚走過來,我坐在院子裏的台階上,父母們在客廳裏閑聊,彼此訴說著昨日經曆的驚魂一刻。
壓抑,如同一塊巨石壓在胸口;窒息,如同周遭沒有可供呼吸的空氣;恐懼,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茫然,如驟失光明,看不清來路;不絕於縷的噩耗,在挑戰著這座城市可承受的極限;悲觀,如同末世來臨,靜待命運的審判。
我搖了搖頭,不知他是否也跟我一樣。
院子裏放著一個倒著的礦泉水瓶子,時不時地晃蕩幾下。
我眼也不眨地看著瓶內水麵的晃動,有時候我能感覺到大地在微微震蕩,劇烈的時候就能聽到四周傳來驚呼,人們又從屋子裏跑出來,聚集在空地上,等到平息,又再散去。周而複始。
我始終沒有動。傅心揚坐在我的旁邊。
許久,他說:“人如蜉蝣。”
誰說不是呢?電視裏在不斷播放著救援的情況,從悲傷到流淚,再到流不出眼淚,心裏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意誌強大的人也抵不過四下逃竄的命運。
活著,成為最大的福祉,即使卑賤如同螻蟻。
第二天,我跟傅心揚去醫院看李思齊。附近鄉鎮上受傷的病人不斷地送往醫院,李思齊忙得不可開交。
所有醫生都在急診室候診,外科醫生不可或缺。
他戴著口罩,忙得沒空理我們。
醫院人手嚴重不足,來了很多學生模樣的人在醫院當誌願者,我跟傅心揚在醫院做義工,幫忙照顧輕傷的群眾,或者維持秩序,去附近的超市買來礦泉水和食物分發給病人和他們的家屬。
隻有這樣的忙碌才不會讓人胡思亂想。
那是一段我不願意繼續回想的時間,每時每刻,都覺得度日如年。我不知道該如何去細敘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人間煉獄,又或者整個城市都是一座傷城。恐慌猶如一隻吐著紅信的蛇,肆意蔓延。
白天的傷,是哀傷。
夜晚的傷,是創傷。
惶惶不可終日,遠在他城的人並不能體會的困境。耳旁依舊是警報大作,飛機聲的轟鳴。
脆弱的蘆葦。
若幹年前有人如此形容人類。
信念崩塌,精神潰堤。
現世安穩的固有價值瞬間分崩離析,感動,哭泣,悲傷,無以盡敘,徒剩渺小。
大地悲愴,可誰來撫平上億民眾的哀傷?
在幾十萬億年的流光之間,這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瞬,萬千生靈也隻是塵土間的一粒灰,頃刻化為齏粉。
人如蜉蝣,卻然如是。
5月19日,國殤。
也是那一日,電台裏反複播告預警,其效果不亞於八級地震。
我們每日都在經曆上百次的餘震,可是那一晚,傾城而出。
情節又豈是露宿兩字如此簡單。
我們把父母安置在靠著河邊的草坪上,舉目看去,都是黑壓壓的人群。
不知道傳說中更劇烈的餘震何時出現。
聶亦鵬給我打來電話,“佳瑄,你在哪裏?”
“河濱廣場附近的空地。所有人都在這裏。”
“注意安全。”
“或許又是一場虛驚。”
“有備無患。”
“真的來了,躲也躲不掉。”
“不會有事的。”
我突然想不起他的樣子,四周都有人在聊天、打牌,打發這恐懼又無聊的時光,嘈雜的背景裏,我聽著手機裏傳來單薄的聲音,居然想不起他的樣子。
我有片刻的失神,仿佛我身處的世界跟聶亦鵬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空間。
太遙遠,遙遠到我已經想不起那個世界的模樣。
“佳瑄,不可這樣悲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