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京歲月 有了雲海之南夢(2 / 3)

溫飽時的夢,是精神的;

童年的夢,是瑰麗的彩虹;

老人的夢,是枕邊的流雲;

不曾有過夢的土地,是荒蕪的;

不曾有過夢的曆史,是荒唐的。

丁俊生全家福

…………

這小子還有夢。

夢,對於寄居在清王朝榮祿府中院的“前朝遺民 ”,此時已是一種奢侈。

20世紀50年代第一聲春雷已經響過——

快樂地生活在五星紅旗下的人們,是過去不知道快樂為何物的人們。宅主是以經商為生的李姓夫婦,已是外祖父、外祖母輩分,曾經是一家紐扣廠老板,王府舊宅100多間房的房主。此刻,自然不屬於快樂的一群。

老人的扼腕歎息不無道理。女婿丁俊生(1903年出生)在國民黨政府中幾度被擢升,曾任職於司法部西安地區辦公室,是負責調查香蕉出口日本受賄案件的檢察官,後來在台灣任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1948年,丁俊生把較大的四個孩子〔兒子紹曾(1931年出生)、紹淵(1934年出生)、紹光(1939年出生),女兒紹霞(1936年出生)〕留在北京的老丈人家。妻子李湘君帶著兩個幼兒——1942年出生的曉雲和1945年出生的紹雄,同年12月隨行。一家四口越走越遠,最後落腳在台灣,還以為“天涯共此時”的日子什麼時候想結束就結束。沒想到,時局一變,台灣海峽成了“鴻溝”一條……

排行老四的丁紹光,和他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別無選擇地留在了外公外婆身邊,成為那個時代的“留守兒童”。

北京四合院

此時,被外公外婆稱作“小子”的丁紹光,11歲。1939年10月7日,丁紹光出生在陝西省城固縣,祖籍是山西省運城市鹽湖區西張鄉西張村。童年留在一個人腦海中的印象是曆久彌新的。“我大概3歲的時候就到了北京,很懷念我在北京生活過的日子。”丁紹光在很多年後,不止一次地對人說過“我是在四合院裏長大的”。不僅僅是他的繪畫從這裏開始,一個長期生活在海外的美籍華人,他仍然愛喝小米粥、吃鹹菜,還能說一口純正的京腔。“從前居住在政協禮堂旁邊大麻線胡同的那個院子是8號,解放後改成了10號。”胡同的南麵就是曾經的順承郡王府的北牆。比起王府高高的院牆、藍天裏飛翔的白鴿,更讓他難忘的是郡王府——“那是個很大的院子,印象中要從門口一層一層地繞進去,還有假山、亭子什麼的,進到中間就是最大的院落,給人印象就更深了,因為院子裏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那裏集合。”三五成群,一夥人經常到阜成門外、護城河邊上練拳腳,丁家老四留給人的印象是大人不怎麼能管得了的一個孩子。有一次,為了逞強,他爬上院牆,沒想到不小心從假山上摔下來,把胳臂摔脫臼了。盡管這樣,大人還是管不了他。他沒摔壞,就變本加厲,開始學著武俠人物那樣“飛簷走壁”,在院牆上跑來跑去,從這家屋簷“飛”到那家屋簷。丁紹光回想起那個“真的是太淘氣了”的歲月,說:“應該在11歲前,我已經開始閱讀中國古典小說《水滸傳》和《三國演義》了。而在9歲時,家裏人就開始讓我學畫畫,大概是嫌我太鬧的緣故。”如果不是自揭老底,誰能相信現在彬彬有禮的他曾經有過這樣一段逆反期:“有誰說我不聽話,我就用彈弓子打人家玻璃。”讓鄰家的玻璃窗付出了代價,索賠追到門上的事兒,既然有開頭一回也就不隻是最後一回。

在四合院裏的童年生活他並不缺少歡樂。對於一生追尋歡樂的丁紹光,執著於要讓人生過得精彩,童年也不例外。不過,那樂是自個兒找來的樂,是自個兒找來小夥伴兒一起樂。

老師寫板書時散落在講台上的粉筆頭兒,自然是丁紹光樂意揀進書包的。放學後他就在院子的磚地上畫“房子”,自個兒找來大家樂。滿院子的孩子都會用一隻腳在地上蹦著,加入到民間普及率極高的“跳房”遊戲中來。當然,粉筆頭兒也有不該畫而畫了的地方,比如牆頭,比如衣上。多半是同學上衣的背部,雖然是小孩子的無事找事偷著樂,某種程度上也帶點兒欺侮人。所以,丁紹光背地裏“幹活”的對象,不是小同學,不是女同學。成名後的大畫家用“寵辱不驚”的座右銘自勵,這當中也包含著“不欺侮人”的一層意思。

《愚公移山》

不欺侮人,是因為深深體會過被人欺侮的滋味。

童年的丁紹光與人打起架來,儼然是一隻發怒的小公雞,不僅滿臉充血,又黑又粗的頭發也會像刺蝟似的豎起。他經常打架,是從他經常被人打開始的。因為他是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眼下,令外公外婆驚詫的,不是小外孫在睡著的時候多次發出過的呼爹叫媽的啼哭聲,而是發現櫥櫃裏僅存的一瓶香油不翼而飛,撞進小外孫的“夢”裏。小外孫很認真地說他搞的是藝術品。

“很難畫!”四十多年後,無數的訪問者都曾向丁紹光追問過“第一幅畫的故事”,得到的始終是這三個字。

有人對“很難畫”做過破譯:拾來的布頭,大概是再生布一類的粗布,又沒經過類似粉飾的處理,炒菜香油調和的顏料澀筆,自然很難畫。也有人說,那個年代11歲的中國小孩能知道梵高不是好吃的“飯糕”就算不錯了,能使用香油自製的顏料“蠕動”起來,企圖在凹凸不平的粗布上塗抹心裏的感受,這種行為的本身就意味著伸向未來畫壇的將是一支不凡的筆。

丁紹光對畫的內容有過十分肯定的回答。他的第一幅畫,“很難畫”畫的是一個老人。很可惜這幅畫沒能保留下來。

無論畫人物、畫風景、畫花卉、畫山水……

無論畫家畫出的是過去年代有的,當今世界沒有的;還是別人心中沒有的,畫家心中有的。

無論是中國,還是世界,繪畫藝術成功的標誌之一是畫裏的東西,讓人想和它生活在一起。要不,人們怎能對畫產生興趣呢?

能為人提供想與畫中之物生活在一起這種感覺的成功畫家,一直是這個世界受人們關注的群體。他們大多有過激蕩的人生、浪漫的經曆、難以琢磨的性格、異於常人的舉止,往往讓人在欣賞他們不朽傳世之作的同時,有著鑽進油彩或水墨迷離背後的強烈願望。他們初涉人世的首份作業——第一幅畫,如能保存下來,該是多麼好的一份珍品啊!不僅是佐證天才第一個腳印的實物,更是如畫家彩色人生亮在起點處的珠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