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黃河擱淺,夢飛彩雲之南(2 / 3)

他深切地體味過:這種感覺是需要多種營養來滋養的。

——光是天天畫、天天練的基本功是做不到的;

——要讀書、要看電影、要旅行、要結交良師益友,良好的藝術素養是各種修養的綜合結果。綜合到最後,你會出現一種感覺,這種感覺是你以往所有的技法都不夠用的。用油畫不行,用中國畫也不行,用誰的技法也代替不了。這時你這個人已經有希望了!

丁紹光認為畫家找到希望,就是找到了特定的、內在的,從來沒有出現的特殊東西。丁紹光收獲希望的地方,是西雙版納!他去西雙版納之前,在黃河收獲的是失望。

1961年,丁紹光進入大學四年級。學校要求繪畫專業的學生“從生活中創作”,或南方或北方任選一處去寫生,為畢業作品做準備。在同輩人中顯露出的優越——智力、知識、勤奮——已使丁紹光感覺蓄積了力量,他需要找到一條出路,正如一口鑽到油層的井,誰都盼著點火試噴,閥門一開一片火紅的風景。

作為大學生的丁紹光,在他神魂顛倒的夢裏當然有一個是奮力去博取的畢業作品高分。年輕人,火熱的心。中蘇關係惡化、國際上的反華大合唱、時事的宣傳,使中國人的愛國熱情普遍高漲。他不能不受到感染。

丁紹光申報了畢業作品選題——壁畫《黃河》。

他觸摸過唐詩裏那條“遠上白雲間”又“奔流到海不複還”的古代黃河;

他傾聽過樂曲裏那條“風在吼,馬在叫”,咆哮於烽火中的近代黃河。

作為黃土地的子孫,他是用兒子思念母親的情懷,去想象童年時見過、眼下已經迷離了的母親河的。

他想創作一幅從寫實大自然到表達自己藝術美感的、今日與曆史交相輝映的黃河。

領了“實習費”之後,他便背起畫板向黃河進發了。畫的主題,卻走在了他的前麵。

美國著名的東方美術史研究家,曾經注意到青年丁紹光這一行留在黃河邊的足跡,也注意到他的作品裏沒有留下黃河一朵浪花。

“他目睹著奔騰的黃河,心想它是中華文明的偉大象征。他首先看到河流洶湧,夜幕降臨,他覺得黃河變得濃稠起來,就像泥土一樣。最後天黑了,黃河似乎凝固了,不再流淌。”揣摩著“他驚呆了,無法揮毫作畫”的情態,那是他目睹了1958年“大躍進”之後天災人禍所帶來的慘景。他能畫嗎?黃河是淌在母親臉頰上的一行渾濁的淚!

《佛光普照》

1990年

紙本設色

103cm×104cm

豪情萬丈的丁紹光,有些無奈地回到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空白的畫紙,能讓他老師們讀到的是他忠實於內心的感受和對自己的誠實。他不想再給自己和老師惹政治上的麻煩,他提出需要繼續深入生活重新尋找創作基地的要求。

一貫主張“世上這麼多悲哀和痛苦,我們應該把世界弄得更好一點”的畫家黃永玉,碰巧出現在丁紹光麵前。他剛去過西雙版納寫生,他把那裏稱作孔雀尾巴的橄欖壩,描繪得像人間仙境一樣,他鼓勵丁紹光去那裏收集素材。

黃永玉和張仃一樣,把張光宇尊為師長,事實上張光宇先生並未直接教過他。人到中年的黃永玉並未直接在裝飾畫係任教,但丁紹光同樣尊敬他。臥虎藏龍的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校園裏,有這麼一個煙鬥不離口、畫筆不離手、多才多藝、樂觀豁達、談吐幽默、性格倔強的湘西鳳凰人,十分惹學生喜歡。他畫名不小,傳奇故事頗多。丁紹光搜集到手的有:他同班同學先後多達150多人,因為一心搞繪畫,中小學時代不斷當留級生。在陶瓷廠打小工、報館刻木刻,解放前還花八毛錢加入過一個“中國木刻家”協會。他離家出逃的小愛人,那年18歲,是他騎一輛自行車日行百裏山路“追”到手的。他倆夜宿“雞聲茅店月”那種鄉野小店,是真資格的雞毛店——沒有被蓋隻能蓋雞毛。有人說他畫的國畫不正宗,他就說:“誰再說我的畫是國畫,我就去告他!”黃永玉以畫荷花見長,人問他荷花為何畫得那樣美、那樣有感情,他說小時調皮,為逃避外婆的巴掌,推一個木盆就逃入家門前的荷塘,一躲就是老半天,荷花幫過我,荷花救過我,怎能沒有感情?實際上,是躲在荷葉下把水上水下看了個通通透透。所以,他筆下的荷花,不是人家寄情寓意的枯枝敗葉,往往是色彩豐富、多姿多彩的另一個感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