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步仁顫抖著拿起了聽筒,他似乎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強打起精神:“喂。啊是,首長您好。是是,首長您批評的是。是,是,首長放心,情報科一定全力配合!是,是。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是,首長您辛苦。”放下電話,曹步仁挺成軍姿的腰又彎了下去,話筒被無力得掛了回去的同時似乎也抽走了他的力量,他微微抬起滿是皺紋的眼皮,目光深邃得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遞來一支煙,曹步仁頓了頓,接過的煙並沒有立刻點上,垂下頭緩緩的說:“尖刀小隊失聯的消息引起了軍分區領導的重視,七連的作戰部署將做臨時調整,你們吃掉七連的計劃,恐怕要等等了。”說完,曹步仁給自己點上了煙,他的語氣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陌生男人送到嘴邊的香煙扔到了地上,他蹙著眉頭鼻子裏冷哼著轉身大步走開,走到辦公室門口時,男人站住了身子,一隻手搭在門把手上,側過臉斜看著,威脅說:“曹大科長,好自為之。告辭。”說完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後被砰的一聲用力帶上。
曹步仁踱著步子緩緩走到窗前,拉開遮擋朝陽的厚重窗簾,看著一輛掛著軍牌的奧迪大搖大擺駛出分局洞開的大門。他打心眼裏看不起這些披著虎皮的蛀蟲,可惜山高皇帝遠,邊陲要部高層的腐敗他曹步仁都看在眼睛,卻無能為力。他小心翼翼獨善其身二十多年,臨近退休卻被脅迫著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曹步仁因過度的焦慮而顯得僵直,他又縮回他的真皮沙發裏,心裏默默念著對妻子兒子的愧疚。在曹步仁的眼中,他兒子曹岑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自幼就品學兼優,高中畢業後卻第一次忤逆他的想法要去學什麼計算機,結果他把兒子吊起來打了一頓,他從來沒有打過兒子,甚至關了他一個星期的禁閉。後來他兒子在媽媽的央求下終於同意了去考軍校,於是他曹步仁把祖上傳下來的夜明珠送到了酷愛古董的軍校校長書桌上。當時的情景他一直都記得,那一年的他雖然還不是情報科的科長,卻也是情報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個行動組的組長,但從他敲開軍校校長家裝修奢華的門開始,他就沒直起過腰,一直躬身站著,校長夫人為他倒了杯連一片茶葉末都沒有的白水,卻不敢喝。他何嚐受過這種屈辱,可為了兒子能上軍校,他認了。他認為他的努力和犧牲都是值得的,因為兒子終於進了軍校,並以優良的成績領少尉銜畢業。可是現在想起來,他卻隻能流著老淚懊悔不已,或許他根本就不該逼迫兒子考軍校。他看得出來,他的兒子眼中對他隻有怕和厭惡,沒有愛。他操碎了心為他兒子安排了一切,甚至利用職位之便把他調到身邊來,因為做為軍人,想爬的高就必須拿出成績,而恐怖分子猖獗的邊陲無疑是積累戰功的風水寶地。可他沒想到,他竟然親手把他唯一的兒子推到了噬人猛獸的嘴裏。為了保全兒子的性命,什麼名節,什麼高位,他都不要了,可他清楚得知道,等到他失去利用價值的一天,就是他兒子和妻子喪命的那一天。所以,他必須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位置,隻要他曹步仁還是情報科科長,姓陳的就不會動他兒子一根手指頭。他不能退休,他要和他一向看不起的人捆在一起。
這麼想著,曹步仁雙手撐起猛得離開了沙發,打開重重防護的保險櫃,一個檔案袋靜靜的躺在裏麵。他目光如炬得盯著靜靜的檔案袋,這是他留給他兒子的寶藏,能保兒子仕途通暢的敲門磚,現在,他得用這塊敲門磚保住自己的仕途。
我蜷縮著身子以肘和膝摩擦著狹窄的地洞裏艱難前行。這是一條狹窄得僅容一個蜷縮通過的地洞,晦暗的狹小空間裏充斥著黴腐氣味,耳邊回蕩著醫生新兵的聒噪聲和隱約可聞的布製品摩擦石頭發出的悉索聲,偶爾一隻老鼠在前方的光斑中探出頭,又迅速鑽進黑暗中。沒人問起我們已經爬了多久,我隻依稀記得醫生新兵似乎從他滿月時被一群女人圍觀洗澡,一直講到了初中時偷看女生洗澡的光輝事跡。接觸麵積最小的膝蓋在滿是碎石的摩擦中鑽心的痛著,又一個狹窄的彎道,我不得不再次的把步槍和背包先扔過去,然後強忍著疼痛伸直手臂,側身摳住地道邊緣的突起,咬著牙把自己笨重的身軀向前拉扯。我大口喘息著,汗水浸透了悶熱的頭盔,浸濕了臉頰上新包紮的紗布,流進傷口和我僅存的右眼,流過我幹裂的嘴角,滴打在幹燥的碎石上。一直緊跟在我身後的知春仍然沒有跟上來,我們在狹窄的地道裏穿行了太久,再拖下去一定會有人因缺氧而暈厥,那個人很有可能是我們中間唯一的女性。而在這樣狹窄封閉的環境下一旦暈厥就意味著死亡,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死亡,靠著一根根繩索連在一起進退不得,又幾乎耗盡體力的我們都將埋葬在這條狹窄的地道裏。我又用力向前爬動了一點,綁在右腳的繩子傳來緊繃的感覺,旋即又放鬆了,我鬆了一口氣,那表示在我身後的人仍在清醒的爬行,於是我繼續靠雙臂拖著身體的重量艱難得爬行。地道略寬鬆了些,我的下半身卻已經失去知覺,隻能機械得揮舞漸漸麻木發軟的雙臂。漸漸的,汗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地洞似乎到了盡頭,頭盔上的射燈照射出來的光斑裏出現一個向下的陡坡,一排水平堆砌的紅磚擋在盡頭,宣讀這我們的判決書,我的槍和背包已經掉了下去,安靜的躺在微微傾斜的角落裏,我們所有人都逃不出這狹窄的地道了。眼皮越發沉重,我死了,我想這樣也好,就算是死在這裏,我們總歸也算得上入土為安了。於是我在一瞬間模糊了意識,失去了平衡的身體,拖拽著牢牢拴在右腳的繩子向磚牆砸去,醫生新兵吃痛的慘叫聲回蕩在耳邊漸漸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