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禎怯怯地點了點頭,將通體血紅的血笛湊在唇邊,尖銳地吹奏出攝魂的樂章。猶如黃河暴躁急湧,鏗鏘赫然,再狂然如疾雨,吹奏出放蕩不羈的音符;而後化為憂鬱的秋風輕拂麵,仿若低聲飲泣,令人不由得隨著她的笛聲起伏,先是瀟灑放蕩,而後卻又滿腹憂緒。
石泫紜瞪大眼眸看著忘我的她,霎時說不出半句話來,隻是一直傻促地凝視著她,看著她靈活的蔥白纖指在血笛上遊走,譜出教人難以忘懷的樂音,仿若天籟般。
他以手輕托著線條剛毅的下巴,全身彌漫著難以解釋的驚栗和讚歎。
她將這首樂府表現得可謂淋漓盡致,他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如她這般吹出醉人的詩篇;隻可惜手中握的是玉瓷杯,口中呷的是溫潤的茶水,不然就更能應和這樂曲的情景了。
一曲漸歇,纖白的玉指在血紅色的笛身上遊移,他才慢慢地回過神來,趕緊斂下魅眸,掩去自個兒的失態;甫一抬眼,卻見著窗欞邊有幾抹陰影,登時發覺窗邊居然排滿了鳥兒和蝶兒,而自那些模糊背光的影子身後,竟然浮現晚霞所綻放的絢爛浮雲,自淺藍的天邊投射土橘黃色的光芒,令他震愕不已。
這是怎麼著?
難不成她吹奏出的樂章竟可以吸引萬物共鳴?
倘若不是,又要如何解釋這一切?
石泫紜瞪視窗外詭異的景致,突地想起大哥曾經同他說過,八王爺府的馭祥公主出生時,錦霞密布、萬物共嗚,遂皇上才會賜爵為馭祥。難道她是八王爺府的馭祥公主!?
聽說她其貌不揚,倘若真是如傳言那般,那她臉上的麵具定是用來遮醜的,而她手中擁有血笛一事,便一點都不奇怪了。
隻是她為什麼要離開王爺府?
八王爺性喜開宴,不管是春夏秋冬,日日皆有名堂擺筵,他也拜訪過王爺府數次,然在記憶中,他未曾見過馭祥公主,因為八王爺總推說公主愛好古物,性子羞赧、不喜喧嚷,遂總是關在閨房中。然而,這是真的嗎?
倘若事情真有那麼簡單,她為何會在午夜時分出現在河岸邊,腳上為何會有腳鐐,又為何待在無憂閣裏不回府?
這其中有著不難猜測的聯想,不過都得經過證實才知道真相。
對她,他開始有點興趣了。
以往他隻對上等容貌的女人有興趣,但現下不同,他想知道她到底有多醜,醜到非得戴上南蠻特製的鐵麵具不可。
然,最吸引他的,是她的笛技。
“公子?”
一曲終了,發覺石泫紜瞪著窗外出神,李禎不禁有點受挫。
她不敢自誇自己的笛技堪稱一絕,但隻要她一吹笛,府裏的人對她再如何冷漠,也總會在那一刻露出一抹神往的笑臉,甚至連爹也不例外;但為何他竟是盯著窗外出神,連一曲終了都不知道?
難道要她吹奏一曲,純粹隻是他對自己的同情?
“你吹得真好。”這是出自他最真心的讚美,現下,他打算再了解她一點。
“不過,今天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再待下來陪你了,實是有點對不住,還請你別在意。”
語畢,他隨即起身;而他一起身,才發覺窗外湊熱鬧的蝶兒和鳥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飛走了,甚至滿天霞彩的異景也已恢複成原本澄朗的天空。
“你要去八王爺府嗎?”李禎急匆匆地問,沒想到他才坐一會兒便要走了。
“你怎麼知道?”
石泫紜淡淡地勾笑,魅眸也盈著連他自己都不自覺的笑意,濃濃地凝在他的眸底,狠狠地攫住她的心魂。
“不,我……”發覺自己答得太快,李禎不禁又道:“我隻是聽你說起風鏡,我……曾經聽人說起風鏡在王爺府裏,而你方才也提起王爺府……”
要說嗎?他會起疑嗎?
她真是太笨了,太久沒同人說話,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定會讓他看出端倪;倘若他真識破她的身分,那要如何是好?
他會願意讓她再待在這裏嗎?
“哦?你聽過風鏡嗎?”石泫紜勾起淺笑,饒富興味地睇著她。
他心裏已有了底,但在尚未獲得證明之前,隻能算是揣測罷了。
他沒有探人隱私的嗜好,如同他藏在心底的事,不允許任何人窺探一般;她不說,他也不問,但現下的他想逗她、套她話,想從她身上找到一些證實他揣測無誤的鐵證。
“呃,我曾經聽人說過,那麵古鏡是盤古開天所造的祥物;但我認為那麵古鏡並非祥物,而是一種煞器,一麵可怕得會教人迷失神智的妖鏡。”李禎斂下水眸,掩去藏在眸底的酸澀。
或許她說的不是真的,或許她是在毀壞古鏡的存在價值,但她真是如此由衷的希望。
“哦?可我所聽到的似乎和你的見解有點出入。”看來魚兒是上鉤了。“聽說風鏡是一麵可以觀今縱古的寶物,隻要得到它,哪怕妄想得到天下,也不過是探囊取物般簡單。”這是國公的說辭。至少李誦是這麼告訴他的,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不過最起碼他不會傻得相信這些荒唐的傳說。
“我……”李禎粉色的唇瓣微顫著。
為何每一個人說的都一樣呢?
倘若真如他們所說,難道自己真的是妖孽嗎?
她永遠記得十年前,風鏡上頭浮現的血紅字樣,寫著妖孽兩個大字;三娘便因此而病倒了,腹中的孩子亦失去。從那一刻起,王爺府像是走進永遠跳脫不開的惡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