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會覺得綠繡不太像是一般的尋常姑娘。
這年頭識字的姑娘不多,但識字而且如此熱衷於學問的姑娘更是少之又少;而她……沒有一點文人氣息,也沒有一般村姑的氣質,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古怪姑娘。
隻是,怎樣都好,重點是她別再睡了。
“綠繡。”君還四探手輕拍她細嫩的臉頰,見她濃密如扇的長睫微眨了幾下才停手。
綠繡微蹙起眉,半眯著朦朧的水眸。“老板?”她迷迷糊糊地喚著他,盡管發覺來者是他,她也沒打算要起身。
“你該知道越近年關,鋪子裏的生意早已忙得不可開交,而廠子裏頭的活兒更是不得延誤,不是嗎?”君還四沒好氣地道,見她沒起身的打算,他倒也有點慣了。
能不習慣嗎?這模式都不知道已經重複了幾回。
她壓根兒不怕他,而他也已經懶得浪費口水再和她辯駁了。
“可越近年關,天候便越冷……”綠繡小小聲地抗議。
“難不成我沒供你襖子嗎?你就不會把襖子給穿上身嗎?”君還四見她縮著身子,濃眉忽地緊鎖。
啐!該不會是同淺櫻學的吧,居然開始會頂嘴了?
她該不會是仗著自個兒的好手藝便侍寵而驕了?他不得不承認,打一開始,織造廠的名號就是她打出來的,盡管如此,他也不會就此寵壞她。
“還是好冷……”她又縮了縮肩,拉起被子蓋到唇下。
好暖啊!暖暖的被子,仿佛可以將外頭灰蒙沁冷的天候給阻絕掉,教她怎麼舍得起身?
就讓她再窩一下嘛!天候一冷,她就忍不住想睡。
“還未降雪,你就已經躲在房裏;倘若下雪,你豈不是連下床榻都不肯?”不是他要這樣嫌她,而是她這舉止實在教他有些嫌惡。
她的出身並非極好,也不是什麼家道中落的小家碧玉,而是一般尋常的姑娘家、一個到蘇州投靠親戚的孤女;所以她應該要跟廠子裏頭的姑娘一樣勤樸、一樣吃苦耐勞的,怎能天候一轉冷,她便縮在房裏不出門?
她這般行徑,要如何以身作則?
同她說過好幾回,怎麼都不見她落實去做?
綠繡半掩著水眸,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她緩緩地拉開被子坐起身,帶點哀怨的眼神睇著他。“我起來了。”
“需不需要我幫你倒杯熱茶?”君還四不禁拐個彎暗諷。
怎麼?現下是要向他討賞不成?她現下才起身,是他這個主子給她的寬容,而她還想得寸進尺不成?
難不成真是待她太好了?
“不用了,茶已經涼了。”她探了探桌上的茶水。“那是早上就差人幫我倒來的,擱了這麼久,早就已經涼了。”
君還四微挑起眉,露出猙獰的笑。“難不成你還真希冀我能去廚房幫你泡杯熱茶來?”
她何時變得這麼會差使人了?她差使下人,他倒還不以為意,但是差使他……她是不是睡昏頭了?
“不是……”她哪敢啊!綠繡趕緊否認。
“哼。”算她還夠清醒。君還四冷哼一聲。
綠繡眨了眨依舊有些酸澀的眼,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嗬欠。“不知道四少今個兒到廠子來,有什麼事?”
“你結本弄好了嗎?”
“結本?”她蹙眉,愣了愣才道:“哦,結本還沒好,不過草圖已經畫得差不多,隻是我還在想要怎麼排線。”
“拿給我瞧瞧。”他退到一旁的桌邊,見她掀開被子,套起油靴,有些溫吞地走向書櫃。“能不能快一些?”
“在找……”她翻著書櫃。
她放到哪兒去了?前兩天便畫得差不多了,遂她便……“啊!我想起來了。”
她終於快步走到軟榻旁,掀開上頭的錦衾,拿出了幾張畫稿,遞到他麵前。
君還四有些難以置信地抬眼瞪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會迷糊到將這種東西隨意亂放。他搖了搖頭,將目光調回麵前的畫稿。
“牡丹?”
“嗯。”
“這圖不怎麼好織。”他斂眼稍稍評估著。
“嗯,所以我還在想,該要如何排線。”
“如果有定案的話,記得早點告訴我,要不,我手上的事會忙不過來。”將圖交回她手中,君還四才發現她居然又睡在床榻上,不禁擰起眉。“真有那麼冷嗎?教你連外袍都舍不得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