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都是你啦!”阿晴急著大嚷。

阿雷嘴一扁,哇地哭了出來。“人家要給爹做糖桃子嘛!”

“哭什麼!”一道高大的身影跨進門檻,正是他們的父親蕭辰。

阿雷的哭聲倏然停止,阿晴也不敢作聲,兩人木然站著。

“爹回來了,一起過去秋爺爺那邊吃飯吧。”蕭辰摘下笠帽,解開包袱,聲音略顯疲憊。

孩子異樣地安靜,蕭辰一眼望見地上打破的骨灰壇子,陡然變了臉色。

“誰叫你們動爹的東西?”

沒人敢說話。

“這是誰打破的?”蕭辰怒意更重了。

“是姐姐。”阿雷道。

“是阿雷啦!”阿晴趕忙反擊。

“跪下!”蕭辰怒喝一聲。“兩個都給我跪下。”

孩子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生氣的模樣,嚇得全身發抖,兩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驚懼地流著眼淚。

蕭辰眼裏已經沒有孩子,隻有那散落一地的骨灰和碎骨。那曾是他想盡力嗬護的身體,也是與他纏綿與共,生下兩個兒女的嬌軀,如今,在門縫吹拂進來的晚風中,飄零著、翻轉著,灰——飛——煙——滅!

蕭辰隻覺得心又碎了一次。既無法在生前保護她,甚至連死後也無法讓她安息,是誰?是誰擾亂了嬋娟的安寧?又是誰攪亂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

望向兩個瑟縮發抖的孩子,看到屋內的一團混亂,他再度爆發了。

“爹不在就造反了嗎?洗過的衣服也拿來玩?”

“爹,阿晴沒有玩衣服……”阿晴哭著解釋。

盛怒之餘的蕭辰聽不下任何解釋,大掌一抓,把阿晴麵向下橫放膝頭,用力以右掌往屁股打了下去。

“不教訓你們,就不會聽話!”

阿晴嚇得哇哇大哭。“爹!好痛!嗚!阿晴是好孩子啊!”

“打破了你娘親的骨灰壇子,還說是好孩子?當姐姐的這麼不懂事?”蕭辰兩眼布滿血紅,更加用力地打著阿晴的屁股。

可憐阿晴根本不知道她打破了什麼東西,隻是一徑地哭著。“爹!痛!”

阿雷雖然害怕,但他還是跳到父親身邊哀求著。“爹,不要打姐姐,是阿雷玩壇子,要做糖……”不等他話說完,蕭辰已拋下阿晴,抓起阿雷。

“你也該打,不聽話又愛鬧事!”

阿雷自料難逃責打,但是那一掌又一掌的痛楚讓他不由得嚎啕大哭。“爹,痛死了,娘啊!娘啊!”

這一叫激起蕭辰最深刻的怨怒,他使勁拍下阿雷的屁股。“你還敢喊娘?要不是為了生下你這個渾小子,你娘會死嗎?”

“大哥!不要打阿雷!”秋霜衝了進來。她原本要過來叫他們吃飯,遠遠就聽到孩子們號哭的聲音,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來。

蕭辰隻是看她一眼,手上仍然沒有停歇,阿雷哭得更淒厲了。

“大哥!”秋霜伸手去擋,蕭辰強勁的掌力便打到她的手臂,秋霜忍痛搶抱起阿雷。“大哥,不要打了!”

“霜兒,我在管教我的孩子,你不要管!”蕭辰大聲吼著。

“你要打死他了!”秋霜也被蕭辰嚇出眼淚,但她仍強撐著退後幾步,拉起嚇得六神無主的阿晴,表情由驚怕轉為義憤。“我不準你打他們。”

“他們做錯事就要打!”

“他們做錯什麼事……”秋霜看到地上摔碎的骨灰壇子,驚道:“嬋娟姐!”

阿晴拉著秋霜的裙擺哭道:“爹說我們打破娘的壇子,阿晴不知道那是娘的東西啊!”

“大哥,你從來沒告訴他們,那是怎樣的壇子嗎?”秋霜驚疑地問著。

“沒有!我不準他們去碰!”

“你不說,孩子怎會知道那是嬋娟姐的骨灰?”秋霜兩手各護著一個孩子,為他們心疼而流淚。“你答應過我,你要做一個好爹爹!”

“我努力做了!”蕭辰指著兩個小孩。“可是你們聽話嗎?”

“他們聽話!”秋霜小臉脹得通紅。“他們還是小孩子,你不教他們,他們怎麼會懂事?你打他們,他們會痛,難道你不痛嗎?”

蕭辰驀然覺得右手掌刺痛不已,那股痛楚從手臂蔓延而上,直刺他的心坎,再看兩個直打哆嗦的孩子,他憤怒的眼神陡地黯淡下來。

秋霜心裏也是十分害怕。她與蕭辰相處一年多了,她知道那骨灰壇子幾乎是他的全部,但她仍鼓起勇氣道:“大哥,阿雷六歲了,嬋娟姐已經死去六年,你要珍惜的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骨灰壇子,是兩個正在成長的小生命啊!”

“你說什麼?”蕭辰又睜大眼。

秋霜害怕地倒退一步。蕭辰的眼神太複雜,她不知道他是否又要生氣打人,但她還是很堅定地道:“你珍愛那個骨灰壇子有什麼用?嬋娟姐在天上也不會回來了!為什麼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多疼孩子一些?”

“你……”蕭辰頹然坐倒椅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沒有錯,他一直覺得愧對嬋娟,之所以把骨灰壇子帶在身邊,隻是想彌補對她的虧欠。

但她畢竟是死了啊!他還能對一個骨灰壇子彌補什麼?

???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連秋霜和孩子離去了也不知道。

原以為來到秋水村隱姓埋名就可以忘掉過去,其實過去一直擺在他的心中,無論他走到何處,那愧疚不安始終縈繞不去!

夜,使秋水村安靜了下來,而他的心卻仍是波濤洶湧。

秋霜輕悄悄地推門進來,點亮了桌上的臘燭,低聲喚著:“大哥,吃飯了。”

蕭辰背對著她,沒有說話。

秋霜將籃裏的飯菜擺放在桌上,仍是溫言勸著:“很晚了,大哥趕一天的路回來,肚子一定餓了。”

“我不餓,你回去。”蕭辰的語氣平板。

秋霜不再勸說,卻走到那堆破碎的骨灰前蹲了下來。她從懷裏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藍色布巾,慢慢展開攤在地上,蕭辰認出那是他買給秋霜的布料。

隻見秋霜跪在地上,雙手捧起了嬋娟的骨灰,沒有害怕,沒有遲疑,一把又一把地掬放到藍布之上,又輕輕地以手指撚起細微的碎屑,實在撚不起來了,她又拿出手絹,仔細地撥攏聚起,小心翼翼地收攏在藍布裏。

蕭辰定睛看著她的動作。她是那麼輕柔、那麼專注,天地雖暗,但燭火聚光在她身上,仿佛是她散發出的溫和光芒……

秋霜將藍布巾緊緊紮起,再把破裂的陶罐碎片撿成一堆,低聲道:“我告訴阿晴阿雷,他們的娘離開人世,就像蟬脫掉了殼,今天他們不小心打破的就是那個殼,他們知道錯了……”

“他們沒有錯,是我錯了。”

秋霜抬起頭,竟見蕭辰臉上有淚!

她慌忙站起。她從來沒有見過男人流淚,前一個時辰還像凶神惡煞的男人此時竟然如此孤獨無助!她被他的淚震懾了。

她顫抖著將藍色小包放在桌上。“大哥,這是嬋娟姐……”

“這是我買給你做衣裳的布料,還有塵……土!”

“不!不是塵土,是我幫嬋娟姐做了衣裳,把她包起來了,大哥你還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蕭辰並不去碰那藍色小包。“你說得好,我何苦再執著這堆灰燼呢?”

秋霜心頭不忍,紅了眼眶道:“大哥,那是我說的氣話,你不要當真。”

“我以為……唉!”蕭辰長長歎了一口氣。“我虧欠她太多,我以為守著她的骨灰,就可以挽回一點點的遺憾,我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人間男女情愛,十六歲的秋霜並不懂,但她不願見到蕭辰痛苦。

她走到他麵前,輕聲安慰道:“大哥,你沒有虧欠嬋娟姐,你們曾經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不是嗎?”

“是嗎?我們曾經快樂嗎?為什麼我記不得了?”蕭辰以手揉著額頭,低低喃著:“記不得了!”秋霜扶住他的肩。“大哥,你要記住快樂,忘掉痛苦啊!”

“忘掉痛苦?”蕭辰把頭埋在雙掌之間。“記不得!忘不掉!”

此時蕭辰好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他想要逃離過去,卻一直無法掙開。

秋霜看到他的痛苦掙紮,不覺心痛流淚。

“你把心裏的話說出來,說出來呀!”

“記不得了!”蕭辰緊揪著發,也試圖抓住那困擾他的源頭。他啞聲道:“我隻記得那天晚上嬋娟來找我,她說,她自幼體弱多病,從來沒為自己做過什麼,而這次,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說,她一直喜歡我,要我帶她走,她要逃婚。其實我也暗地喜歡她,我被嬋娟的勇氣感動了,她的眼睛好亮,神情好堅定,我突然瘋狂地愛上她,忘了禮教,忘了紀律,立刻不顧一切帶她遠走高飛。”

蕭辰眼睛閉起,淚水緩緩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