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再也沒有知覺——
有人抱著她奔馳,冷風撲過臉頰,他把她埋進了心窩,不再麵對淒風苦雨。
渾身都好痛,又是誰在擺弄她的身體?
朦朧睜開雙眼,原來又回到了王府,她失望至極,雙手亂揮,推開了身邊的人,哭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姐姐啊!”
朱翊錚立即擁她入懷。“這裏就是你的家,你別鬧了。”
“不是!這裏不是我的家!”她拚命掙紮,瞪視著眼前的人。
他以為她清醒了,按住她的肩頭。“你看清楚了,這是你的房間,我是你的夫君,你冷靜下來,我幫你換藥。”
“不要!”她痛苦地搖頭哭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把我爹送到戰場?你根本不顧我爹的性命!”
朱翊錚無奈至極,原本是兩個藩國的爭戰,偏偏大多數朝臣為了彰顯天威,力主出兵援助朝鮮。他明知朝鮮苦寒,不宜出兵,卻無力阻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嶽父深陷重圍,生死不明。
“你不要擔心,你爹用兵三十年,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他安慰著她。
“你胡說!”她大聲嚷了回去。
“我已經叫追魂去遼東探查,他會想辦法救出你爹,我再去求皇兄讓你爹調離東北……”
“不用王爺費心了。”嬋媛垂下頭,她這個冒牌貨憑什麼和他吵架嗬?大眼抬起,濡濕的睫毛輕輕眨著。“爹和姐姐死了,晉哥哥也不回來了,王爺既然知道我是假的,臣妾有罪,求您……求您快把我廢了,處死我吧!王爺,求求您啊!”
“你在說什麼?”唉!她就是想不開?
嬋媛心思又狂亂了,想到將孑然一生,她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淚如雨下。“他們都不理我了!我不要活了,王爺,求求您成全我,讓我死掉啊!”
“你不能死,你要為我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你都不顧我爹了,我何必話為活下去?”
“嬋媛,我要你,你要活下去!”朱翊錚抱住她,一字字地命令著。
“你不要我的!”她使勁地推開他,卻是無法掙脫他的懷抱,她心頭又急又亂,隻能哭喊道:“你是王爺,要男人有男人,要女人有女人,你要我做什麼啊?你隻會玩我、戲弄我……”
“嬋媛,我愛你!”
嬋媛如遭雷極,這短短五個字穿過她的耳朵,湧進她的血流,直直撞擊到她已經脆弱不堪的心髒。
她忘了掙紮,忘了哭泣,更忘了眨眼,淚眸相對,癡心難解。
這怎麼可能?他也哭了?
她淒淒地笑了。“你隻愛扮作男裝的我……”
“小傻瓜!”朱翊錚親吻她的淚,柔聲道:“你穿什麼衣服都好,叫什麼名字也無所謂,我隻認得你這個愛和我吵架、又懂得體貼我心意的小姑娘,隻有你才是我一生一世疼愛的妻子。”
“不!”她還是不敢相信,即使他的親吻是那麼真實,但她心裏還是有太多的死結。“你喜歡男人。”
“我是不喜歡女人,但可沒說我喜歡男人。”他的笑容印在她的臉頰上。“我誰都不愛,我隻愛你,嬋媛。”
“王爺……”
“別再叫我王爺,我是你的夫君,朱翊錚。”
耳鬢廝磨,氣息相依,她貼著他的臉,情緒激動,顫聲喊出了低回千萬遍的名字。“翊錚!”
“別哭啦,又變成小孩子了。”他摟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亂發。“聽話,不要亂動,你的傷口裂開流血了,我幫你上藥。”
“痛!好痛!”嬋媛這時才知覺傷口劇痛萬分,抓緊了他的臂膀,淚流不止。
“乖,不痛了。”朱翊錚柔柔地吻上她的小嘴。“你爹沒事,安心睡吧!”
“唔……”她又昏沉了。
所有的痛楚和悲傷,隨著他的溫情,漸漸碎裂消失,融成冬季最後的雪水,與那飄落的梅花長埋地下,又化作來年新生的嫩芽——
這一折騰,嬋媛創傷複發,又惹上風寒,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嗚……姐姐。”嬋媛醒來,發現又淚濕枕畔了。
“小姐,你夢到大小姐嗎?”喜鵲幫她拭了淚水,努力笑著。“大小姐知道你變得這麼愛哭,一定要念你一頓了。”“你不也陪我一起哭?”她輕輕擰了喜鵲臉上的淚痕。“快擦了吧!要是王爺見到了,他也要念你一頓。”
“王爺罵喜鵲,小姐要幫我求情啊!”喜鵲耍賴著道:“好歹人家也幫王爺捏死壞人,害我作了好幾個月的惡夢,王爺還沒幫我收驚呢!”
“哇!丫頭恃功而驕!該把你還退了。”嬋媛笑著坐起了身子。
喜鵲扶著她,幫她墊好靠背的枕頭,一麵扮著鬼臉。“小姐趕不走我的!嘿嘿,隻要阿追跟著王爺,我也一輩子跟著王妃當丫環。”
“你要嫁人,不能當丫環了,以後你大肚子,我哪敢讓你服侍啊?”
“小姐你取笑我?我就算挺了肚子,我也要每天幫小姐端水送茶。”
“算了吧!你現在有兩個小幫手,早就好吃懶做了。”嬋媛指了她身後的兩個人。
幸兒捧著熱手巾,福兒倒了一杯熱茶,正乖乖地等候著。
“幸兒、福兒,東西就送上來吧!”喜鵲趕忙招呼著。
嬋媛這幾個月來老是病著,沒空和她們說話,以致主仆之間還是有點陌生,她也是微笑道:“你們兩個很乖,不懂的事情再向喜鵲姐姐請教。”
喜鵲讓開床邊的位置,讓她們上前侍候嬋媛。“對,我要教你們幾招丫環求生秘笈,首先就是躲王爺,你們一定都被王爺嚇過,他走路沒有聲音,所以不時要眼觀四麵,耳聽八方……”
幸兒學了第一招,立刻向後張望,果然……嚇得臉色發白。
喜鵲還是說個不停:“要是王爺來了,你們就要借機尿遁、水遁、茶遁、飯遁,免得王爺吩咐你們去幫哪一個侍衛煮飯倒茶……”
嬋媛抿嘴笑著,望向喜鵲身後的人。“一個壞丫頭!”
“是該把她嫁人了。”低沉的男人聲音出現了。
“呃!王爺好!”喜鵲僵硬地轉過身子,嗚!她真是時運不濟嗬!
“追魂回來了,你去幫他泡壺茶吧!”
“阿追回來了?”喜鵲掩不住驚喜,看到門口的莫追魂,還有……“老爺!”
“嬋媛,你看是誰來了?”朱翊錚笑容滿麵,扶她坐直身子。
“爹!”嬋媛也望見滿臉風霜的父親,她頓時熱淚盈眶,激動地想要站起。
“媛兒,坐。”楊浦走到床前,也是紅著眼眶。“你受傷了,要好生休養。”
父女相見,仿如隔世,久久不能言語。此時,朱翊錚把所有的人趕了出去,自己也帶上房門離開。
“我都好了!”嬋媛抓住父親粗糙的雙手,掉下興奮的眼淚。“才聽說朝鮮停了戰事,您就回來了,一切都好嗎?”“我也很好,是五王爺運作調我回來的。”楊浦坐到床沿,問了這兩年來最擔心的事情。“王爺知道了真相,還待你好不好?”
“很好,他對我很好。”
“也許我是多此一問,他對我的用心,就看得出他對你的心。”
“爹?”嬋媛不知道朱翊錚做了些什麼事,他從來沒告訴她。
楊浦笑著解釋道:“他叫莫追魂帶了密函,以私交請遼東總督出兵支援。我們圍王京一個多月,始終攻不進去,莫追魂倒像個神人似地,潛到城裏砍了日本人的主帥,城破解圍,正好朝廷也下令改派我任浙江總兵官。”
“爹又要走了?”
“盤桓幾日就離開。媛兒,你怎麼一直哭?你以前從來不會哭的啊!”楊浦安慰著:“你忘了嗎?凡朝中官員與皇族聯姻,是一律不準留在京師的,這次爹到浙江管教幾個海賊,你就不必擔心了。”
“爹,我長得愈大,變得愈膽小了。”嬋媛抹了眼淚,仔細看著父親。
兩年半不見,父親須發盡灰,臉上又刻出不少皺紋,形容變得更加蒼老,如果在以前,還有晉哥哥可以分勞解憂,如今……
“爹,您不要當官了,留下來讓女兒孝順您。”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媛兒,你爹可是堂堂的天朝飛將,怎能輕言引退?”他笑著拍拍女兒。“你快幫爹生幾個外孫,爹就很開心了。”
“這……”嬋媛低了頭,默不做聲,好一會兒又抬頭道:“晉哥哥……”
“不要再講起他的名字!”楊浦臉色一變。“那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那讓姐姐留在家裏,我好隨時回去看她。”
“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