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王爺,不要!”

嬋媛想要伸手護住胸口,但是她傷口未愈,隻要稍微一挪動手腳,全身就痛得像是撕裂一般。

“你傷口該換藥了,你不讓我來換,讓誰來換?”朱翊錚憐惜地看著她。

“叫趙嬸……還有幸兒、福兒也可以。”幸兒、福兒是新來的兩名小丫環。

“她們不會換藥,還是我來。”

“你不能看啊!”

“我是你的夫君,為什麼不能看?”他笑意盈盈,已經為她解開衣襟。

“找太醫呀!”

“太醫不可信,而且我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為我而受傷。”

“追魂不也找個江湖神醫過來,叫他換藥啊!”她一臉潮紅,上回她身體虛弱,掙紮過猛,把自己痛得暈死過去,根本不知道朱翊錚怎麼幫她換藥。

可這回她怎麼還不暈倒啊?

“神醫留下藥方,人早就走了,他說你隻要乖乖換藥、吃藥,三個月就會痊愈,現在才過一個月而已。乖,不要鬧了。”朱翊錚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你胸前背後都有傷,坐起來比較好換藥。”

身子一挪移,她又痛得閉上眼睛,倚在他懷裏嘶喊著:“痛……”

“忍耐一下。”這一個多月來,他發現一個治痛妙方,隻要他吻她,她就變得迷迷糊糊,忘了一切,此時,他更不會吝惜他的親吻。

“唔……”她頭枕在他的肩窩,感覺額頭、臉頰又落下了密密的吻雨,全身頓時酥軟放鬆了。

他解開纏裹的布條,再度看到那觸目驚心的劍傷。當初短劍後背穿入,前胸透出,刺破棉被,又在他的胸口刻出一抹血痕,若無她的抵擋,隻恐怕就是他被釘死在床上了。

看到她因他而疼痛受苦,心中更加疼惜不舍,他細心地拭去舊藥,敷上新藥,再拿了幹淨的白布條為她包紮,該是扶她躺下了,他仍是眷戀著抱住她。

“我好累……”嬋媛疲憊至極,根本無法久坐。

“你好好睡一覺。”他輕輕地扶她臥下,為她拭去額頭上細微的汗珠。

“王爺,你忙,不用陪我。”

“就是因為我忙,才要抽空陪你。”朱翊錚握住她的手,歎了一口氣。“唉!日本打朝鮮,東南沿海鬧風災,陝北是蝗災,才剛分封諸王,鄭貴妃又在吵鬧不休,皇兄什麼都不管……不說這些了。”

“王爺,做你該做的事。”嬋媛什麼也無法幫他,隻能捏住他的手掌。“你是萬能的孫悟空啊!”

“孫悟空讓你這個如來佛給收服了。”他吻上她的眼皮,讓她合起了困倦的大眼。

嬋媛來不及害羞臉紅,他的吻讓她意亂情迷,腦袋昏沉,很快就睡著了。

確定她已入睡,他才再度解開她的衣襟,直直望到下腹部。

這裏還有一個很深的傷口,傷得很嚴重,嚴重到足以毀滅她養兒育女的心願。

他仍然為她換藥包紮妥當,朱翊錚的心情變得沉重了——

一個月後,冬雪初融,暖陽曬進房內,嬋媛半倚在床上,目光隨亮麗的日影移轉,心情也開朗許多。

朱翊錚還是很忙,每天一早就要到司禮監去幫忙奏章朱批,晚上還有許多大官要請他吃飯,人人都知道,自從五王爺兩度遇刺後,變得更加放浪形骸,任何宴請來者不拒,頗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縱情放蕩。

嬋媛了解他,為求自保,並解除皇族對他的戒心,他隻能這麼做。

每天夜裏,他仍會回到房間,握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躺在床上聊天、談國事。有時候她先睡了,他就悄聲鑽進被窩,仍是握住她的手,伴她入眠。

這就是夫妻吧!嬋媛甜甜一笑,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和他生兒育女……

這幾天他似乎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對了,晚上她一定不能先睡,要陪他聊天解悶才是。

“王妃,王爺交代說如果太陽出來了,就問王妃要不要去曬太陽?”幸兒過來問著。

“嗯,我們去找喜鵲聊聊吧!”

兩個小丫環乖巧聽話,一左一右攙著王妃,往院子外邊的喜鵲房間而來。

還沒走近房間,隱約傳來嗚咽的啜泣聲,嬋媛聽著聲音十分熟悉,疑道:“是趙嬸?她來了怎麼不來看我?”

“趙嬸?怎麼會這樣?”這次是喜鵲的哭聲了。

“就隻有一個骨灰壇子回來呀!”趙嬸哭得傷心不已。“我看著大小姐長大,如今她就變成一堆灰了……”

“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喜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能讓小姐知道啊!老爺在朝鮮生死不明,現在又出了這件事,小姐傷勢那麼重,不能告訴小姐啊!”

“二小姐……嗚!”趙嬸想到心痛處,一哭不可收拾。“神醫大夫說二小姐不會好了,就算她救了王爺,可女人不能生兒子,遲早王爺要變心的啊!”

“嗚嗚……”喜鵲哽咽著。“趙嬸你別哭了,見了小姐不能哭的呀!”

門外的幸兒和福兒再怎麼遲鈍,也聽出端倪了,兩人做個眼色,正想扶王妃回去,但嬋媛卻用力掙開她們,大步推開房門進去。

趙嬸和喜鵲一下子止住哭聲,呆呆望著臉色死白的嬋媛。

“是誰的骨灰回來了?”

“是……”趙嬸忍不住悲傷,還是說了:“是大小姐!”

“晉哥哥呢?”

“晉少爺沒有回來,隻托人送了一封信和大小姐的骨灰壇子回來。”

“那我爹又是怎麼回事?”

“小姐,你別問了。”喜鵲好害怕,小姐快撐不住了啊!

“趙嬸,說!”嬋媛沒有理會喜鵲。

“我家老趙說……老爺去幫朝鮮打日本,遇到偷襲,別的將軍怕死,不去救他,老爺已經好多天沒有消息了……”趙嬸不敢再哭,隻是拭著淚水。

“這件事我自己會問王爺。”嬋媛突然覺得兩腿發軟,立刻扶住了福兒,嘴裏仍吩咐道:“幸兒,你去備轎,我要回將軍府。”

趙嬸抓住嬋媛的手臂,哭道:“二小姐,你的傷還沒好,不要走動啊!”

“我要回去看姐姐。”嬋媛麵無表情,語氣堅定——

將軍府的寒梅在暖陽下瑟縮地顫抖,承受不住輕柔的東風,瓣瓣飄落,吹落地上,滾過池畔,在冰寒的水池上載浮載沉。

嬋媛顫抖著走進嬋娟的房間,趙叔說,他們讓大小姐睡在她的房裏。

掩上門,仿佛又聞到姐姐的馨香,還有房間裏時常彌漫的藥味,隻是不再有那位疼她的姐姐了。

一個小小的壇子放在桌上,旁邊供了香燭和素果,還有一封信。

看到壇子上頭刻出的“嬋娟”二字,嬋媛再也抑遏不住悲痛,淚如泉湧,滴滴掉落,糊濕了信封上的熟悉字跡:父親大人楊浦親啟

那是晉哥哥的字,為什麼?晉哥哥你帶了姐姐出去,不是應該過著幸福的日子嗎?為什麼姐姐會死了呢?

嬋媛猛地撕開信封,素白紙箋隻有短短兩行字:

半身骨灰,芳魂歸家。楊晉無顏,天涯飄零。

嬋娟逝於萬曆二十三年正月十九。

死了!姐姐真的死了,晉哥哥不會說謊的,可晉哥哥你為什麼不回來呢?姐姐不在,爹也不在了,她還有什麼親人啊?晉哥哥,你回來呀!

嬋媛抱住了骨灰壇子,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身體好痛,不隻是傷口痛,而且也是深深的心痛,兩年多的等待,竟是盼到一個惡耗啊!

“王妃!”幸兒和福兒跑了進來,攙扶起哭得全身無力的她。

“王妃,請保重身子。”幸兒體貼地拿手絹為她拭淚。

“你們出去,讓我靜一靜。”

清淚無盡,白燭亦有淚,嬋媛坐在桌前,愣愣地對著骨灰壇子掉淚。

不再有親人了!爹爹、姐姐、晉哥哥全在一夕之間離她而去,從此她是孤伶伶一個人……甚至將會無子無女……王爺畢竟不是她的親人,她隻是他的附屬品、掛名的妻子,他可以隨興對她好,讓她過榮華富貴的生活,然而一朝春盡紅顏老,當她不能再扮作美少年,也不能為他生下兒子時,他還會柔情待她嗎?

原來自她受傷醒來之後,一直是在作夢,作著癡心妄想的美夢啊!

沒有心了,哭得心都破碎了,眼淚又是一串一串地掉落。

“嬋媛!”

在她受傷的那晚,她也聽到這個呼喚,她又心痛了,是不是死神在召喚她?

桌邊落下一個黑影,她緩緩抬起頭,了無生意。

蒙蒙水霧中,她見到了朱翊錚。

他憂心仲仲地看著她,俯身輕拭她的淚痕。“嬋媛,我們回家吧!”

嬋媛?他知道她是楊嬋媛,不是楊嬋娟?她釋懷了,她犯了欺君之罪,他一定會把她處死,也好,就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