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是你?你不要命了嗎?”二十歲的朱常洛又退後一步,仍然是一臉驚恐。“你還不走?要害死我啊?”

“臣妾不敢驚動殿下,隻是五王爺一事,還得請殿下做主幫忙。”

“我早就不見你了,你還來做什麼?”朱常洛嚇得軟倒在椅子上。“要是父皇知道了,一定大發雷霆,把我這個太子廢了。”

“殿下若無五王爺,今日又豈能坐上太子的位子?”嬋媛義正辭嚴,逼視著這個懦弱小子。

“是這樣沒錯……”朱常洛當然明白,最早是朱翊錚讓皇帝打消立常洵為太子的念頭,後來又和朝臣多次力保他德性端正,可立為太子。他歎了一聲。“自幼五星叔教我念書、習武,又教我為君之道,我也很喜歡五皇叔,可父皇這次真的生氣了,我去求過一次,被罵了出來……”

“殿下將來也要成為人君,難道不能分辨是非曲直嗎?”嬋媛激動地陳述著:“開礦暴政本來就是不對,皇上既然下旨停止采礦,王爺隻是執行旨意,他何罪之有?”

“父皇並沒有說五皇叔是犯了什麼罪,也許不是開礦的事,可能是五皇叔迂逆了聖意……”朱常洛忽然結巴了。“父皇說……父皇說!叫我不要管五皇叔了……說不定五皇叔還想奪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嬋媛猛然站起,走到太子身邊,語氣冰冷而堅定地說:“如果他要奪位,他早就奪了,還留你們幾個不長進的侄子嗎?”

“你……你不要嚇我啊!我是太子……”

是太子又怎樣?雖然號稱忠厚勤懇,說穿了,就是懦弱無能。嬋媛為大明天下歎息,如此大好江山,卻是如此父子人君,難怪朱翊錚要憂國憂民了。

“臣妾絕對不敢驚嚇太子,還請太子顧念五皇叔舊情,勸說皇上放了王爺,可以嗎?”

“可以!可以!”朱常洛已經嚇得汗流浹背,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麼臣妾告辭了。”

“哎,你等一下。”朱常洛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既然你來了,我帶你去見父皇,你自己去跟父皇說,可是……”他心虛地抹掉汗水。“父皇要是怪罪我,我會說……嗯……是你挾持我麵聖……”

“臣妾明白。”嬋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直到今天才能體會,為什麼過去朱翊錚提到他們朱家時,不是冷笑,就是忿怒。

無情最是皇室人,雖有血緣,卻是人人為己,毫無骨肉親情。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皇帝因此而殺她,她亦無懼,因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摯愛的夫君。

身分離,心相係,十年魂夢與君相依,生死不渝——

夜漸深,皇帝尚未就寢,也沒有召來妃嬪陪侍,隻是歪在榻上看奏章。

太子帶了嬋媛進來,胡言亂語幾句,皇帝沒有申斥,任他離去。

嬋媛仍是穿著太監的服色,跪在地上,準備接受皇帝的問話。

“你抬起頭。”

嬋媛直著身子,毅然抬頭,清亮大眼直視著一身肥肉的皇帝。

“扮了男兒,果然俊俏!難怪老五愛不釋手了。”皇帝笑眯迷地看著她。

嬋媛忍受那貪婪的目光,大聲道:“五王爺無罪,請皇上明察。”

皇帝並沒有回應她。“朕不見你,你就想了這個方法,硬是來向朕求情?”

“是的。”嬋媛不想再拖王恭妃和太子下水,獨力承擔一切責罰。“臣妾失禮,還望皇上恕罪,隻是五王爺公忠體國,奉旨行事,並無罪過,此次才從南方回來,竟被皇上投入詔獄,臣妾不解。”

“你不必去了解這些事,他做錯了事,朕不順心,不能拿他嗎?”

“敢問皇上,五王爺的罪狀為何?”

“嗬嗬,你膽子很大喔!”皇帝沒有生氣,又在她清秀的臉上來回逡巡,雖不豔麗,但另有一股清新的氣質,他笑道:“老五做了什麼事,他心知肚明,朕不能再留他。”

嬋媛一驚,眼睛睜得更大,她竭力穩住顫抖。“請問皇上……要如何處置?”

“本來是想送他到鳳陽高牆,終身囚禁,現在看到了王妃你,嘿!”皇帝幹笑一聲。“把你也送進去,這太可惜了,不如殺了他,朕再納你為妃。”

“不行!”嬋媛為皇帝的想法感到震驚,隨即很快地鎮定下來,字字清晰地道:“如果皇上殺了五王爺,臣妾會在皇上麵前,咬——舌——自——盡——”

皇帝被她堅決的神情所震懾,在她的妃嬪裏麵,沒有人敢以這種態度和他說話,她的勇氣何來?他驀然嫉妒起自己的弟弟。

“好!真的很大膽。你說,老五憑什麼讓你這樣奔走相救?”

“隻因為翊錚是我的夫君,我愛他。”

皇帝又震懾了。愛!他從來不懂這個字,他隻知道寵幸女人,防備親族,眼睛所見,隻有權力和江山,他不知道“愛”能做什麼事?

很久以前念過的書又浮現腦海,“仁者愛人”、“愛人者,人常愛之”、“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

頭又痛起來了,他陡然大怒,這個女人竟敢惹他生氣?就像老五一樣,令他又氣又惜。

他扔下手裏的奏章,招了一個太監過來,低聲吩咐幾句話。

嬋媛跪在地上,不再講話辯白,該說的都說完了。她親眼見到皇帝暴怒,心裹難免感到害怕,但她素知皇帝喜怒無常,她早已豁出性命。

時間慢慢流過,宮女撿起奏章,皇帝又歪著身子,一本一本地看下去,他不叫嬋媛起身,也不再跟她說話。

地磚冰冷刺骨,嬋媛忍著寒凍,繼續和皇帝僵持,她不怕結果如何,她就是要為夫君爭最後一口正氣。

皇帝方才吩咐太監辦事,難道是派人去殺了朱翊錚,再來逼她就範?嬋媛不寒而栗,打了一個哆嗦。

“五王爺帶到。”門口太監喊著。

他來了?嬋媛想要轉頭,可是兩腳發麻,連帶身子也僵硬了,她好想他,淚眼逐漸模糊……不!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罪民朱翊錚叩見萬歲。”身份改變,稱呼也不一樣了,惟獨不變的是那沉穩從容的聲音。

是十年夫妻的靈犀一點通吧!他有一種熟悉而溫暖的感覺,本能地轉頭望向跪在身邊的小太監,就迎向一雙清澈美麗的大眼。

心頭大震,她怎麼來了?還穿了這身衣服?這個傻丫頭在幹什麼呀?

他心疼了,才十餘日未見,為何愛妻變得如此清瘦?

她也是癡癡地望著他,還好,他沒有吃苦,一身玄色衣袍,更顯出他的豐神俊朗,隻是鬢邊又增添白發了。

眼神默默交流,盡訴千言萬語。

“你們統統下去。”皇帝大手一揮,趕走了所有的宮女太監。

朱翊錚如夢初醒,又是叩首道:“萬歲,不關罪民妻子的事,求萬歲讓她出宮,一切罪過,由罪民承擔。”

“好個夫妻情深嗬!”皇帝沒有理會他的話,隻是冷冷地道:“老五,你斷袖之癖早就好了吧?”

“臣弟從無斷袖之癖。”朱翊錚據實回答。

“聰明!你太聰明了,你瞞得朕好苦嗬!”皇帝冷笑道:“為了讓朕以為你無心政務,你終日飲酒作樂,私下卻和內閣大臣往來,議定政策,甚至指示司禮太監批紅,你以為朕都不知道嗎?”

“所以臣弟當年才會差點死於刺客之手。”

朱翊錚十分清楚,這句話一攤開來講,兩人再無兄弟情分。

“哼!如果那時候你死掉了,朕會下旨厚葬,追封晉爵,更可以讓你美麗的妻子一世榮顯。可現在……”皇帝眼露凶光。“朕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嬋媛聽了,心頭一震,她抬起頭來,正看到朱翊錚朝她柔情一笑,眼裏也溢滿了深情,她又不怕了。她跟定了他,黃泉路上相伴而行,何足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