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罪民賤命,任憑萬歲發落。”

“你想死?要給朕落個罵名嗎?”皇帝皺起眉。“本來朕見你收斂許多,也不再追究,可這幾年你又開始管事,甚至還趁朕病危之時,要朕寫下手諭,說!你居心何在?”

“臣弟沒有居心,臣弟隻為天下百姓著想。自從萬曆二十四年開礦以來,老百姓怨聲載道,這皇兄不是不知道啊!否則皇兄也不會下旨停辦。”

“朕後來反悔了,不行嗎?”

“自古君無戲言,萬歲金口一出,聖旨發出,又怎能向天下百姓收回成命?徒然落了臣子百姓的話柄。”朱翊錚侃侃而談。

“好!你真的不怕死了。”皇帝把桌上滿滿的奏章推倒在地,怒道:“這些都是你在南方呈上來的奏章,還有那段期間南方官員送來的奏章。瞧你替朕行了多少功德?做了多少好事?免除開礦!免征雜稅!又斬殺十三個貪官汙吏!嗬嗬!這麼多官員來頌揚五王爺,簡直要奉你為神了!”

“臣弟隻是奉旨行事,老百姓感念的是皇恩浩蕩。”許多撕裂的奏章飛到他的腳前,他沒有去看,目光依然放在皇帝身上。

“你何不直接殺了朕,自己來當皇帝?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皇兄是臣弟一起長大的親兄,手足親情,無可取代。”朱翊錚拜倒在地,哽咽道:“臣弟敬愛親兄,翊錚再無血緣親人,隻有皇兄和潞王哥哥。”

朱翊錚這些日子在獄中靜思,每每憶及幼年時光,兒時歡樂,回憶甜美。而如今卻是兄弟淡漠,甚至勾心鬥角,血光相向。他僅存的一絲兄弟親情也因為皇帝的不再信任,終告破裂,在言談之間,不免感傷。

在這個同時,皇帝也想到過去兄弟在宮中嬉遊的光景,那時的他們,什麼也不懂,年幼的五弟才不管他是太子還是小皇帝,兩人常扭打在一塊,有時候太監來勸架,他們反而一起聯手打太監,啊!更是快樂的童年嗬!

他又憶及“病危”時,隻有親五弟來握住他的手,讓他免受厲鬼的驚嚇,而那些口口聲聲愛他的妃嬪,又躲到哪裏去了?

“唉”皇帝長歎一聲,他不舍親弟,但更無法忍受親弟插手他的天下。“弟弟啊!你叫哥哥如何處置你?”

“臣弟罪該萬死,隻請皇兄放過臣弟的嶽父楊浦,讓他辭官退隱。”

“準奏!”

“再求皇兄讓臣弟與妻子在一起,不要分離。”朱翊錚微笑望向嬋媛,也看到了她的柔美笑靨。

“這樣吧!”皇帝心腸軟了,既是骨血親弟,又何必做得太絕情?免得史書留下汙名。“朕也不削你的爵位,就在雲南賜你一塊王莊,做為封地,你離開京師以後,就別再理會朝政了。”

“臣弟想當庶人。”

“什麼?”皇帝覺得不可思議,指著嬋媛。“你要當庶人,她肯嗎?她巴巴地闖進宮裏,替你求情,不就想繼續當王妃,享受榮華富貴嗎!”

“臣弟妻子不愛榮華富貴,她隻愛過平靜的日子。”

“萬歲!”嬋媛堅定地抬頭,一雙明眸輕輕眨著,那煽動的睫毛仿佛變成白雲中的飛鳥,自在地飛舞著。“臣妾是嫁給翊錚為妻,不是嫁給他的爵位和富貴,翊錚或為王爺,或為庶民,甚至是高牆內的囚徒,臣妾都會終身相隨相守,隻願翊錚平安無事。”

這對恩愛夫妻?!皇帝看傻了眼,哪有人不愛富貴,隻想兩個人麵對麵廝守一世?

“罷了,朕不懂你們。”皇帝又頭痛了。“老五,朕再問你一遍,你要去雲南?還是要當老百姓?”

“翊錚願為庶民。”

他深深明白,惟有拋開王爺身份,才能給她真正平安的生活。

“你們回去吧!沒有朕的旨意,不準踏出王府大門。”皇帝苦惱地皺緊眉頭。

“謝皇兄恩典。”雖然皇帝沒有給予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朱翊錚能夠再與妻子重聚,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用力扶起跪得兩腿麻痹的嬋媛,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掌心,柔聲道:“嬋媛,我們回家。”

再抬起頭,望向自己的親兄,皇帝也是在看他,神色難解。

此地宮中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朱翊錚真情湧現,再多對皇兄的不滿與無奈,也都煙消雲散了,化作一句由衷的話:“哥哥,請保重。”

皇帝緊繃的臉色緩和下來,轉過了臉,輕歎一聲。“若要當兄弟,下輩子就別生做皇家兒吧!”

星月無光,夜深霧濃,在兩個太監提燈引路下,朱翊錚扶著幾乎虛脫的嬋媛,走出了長長的宮巷。

十指交握,身子相偎,無需再多言。多年夫妻,默契深厚,兩顆心早已經緊密交融在一起了——

早春花開,東方朝陽初升,守城的官兵打開了城門。

兩匹駿馬奔馳出城,馬匹上的俊朗人物讓官兵們眼睛一亮。

“咦?那不是五王爺嗎?他被廢為庶人了,怎麼還那麼開心?”

“聽說皇上想殺他,又舍不得殺,拖了好幾個月,才把他廢為庶人。”

“當老百姓才好啊!自由自在,又不怕皇帝殺頭。

“是呀!他一早就帶著男寵出門,不曉得要去哪裏玩?”

京城南郊,兩匹馬放慢了速度,踏沙聞香,讓主人欣賞春日風光。

鞍轡不再有皇族的描金紅纓裝飾,而是黑色的銅鐵配件,馬背上馱了幾個包袱,看來是要出遠門了。

朱翊錚身穿玄色衣袍,神清氣爽,就像是個儒雅的文士,他柔聲喚著旁邊的俊俏書生:“嬋媛,過來。”

“不要!”哇!還擺王爺威風啊?

“我要!”策馬近前,大手一攬,把她從馬匹上抱到自己的懷裏,緊緊地鎖住她的嬌軀。

“不要啦!”她笑著推他。“我換穿男裝了,兩個男人在抱在馬上,這像話嗎?”

“天色還早,路上沒人,不怕給別人看到。”他親吻著她朝陽燦爛般的臉頰。“就算被人看到了,也無損我斷袖之癖的美名嗬!”

“無賴!”嬋媛一邊捶著他,卻也迎向他那溫柔的唇瓣。

“對了,我現在是市井無賴,還是得謹言慎行,免得官府看不順眼,抓我去吃牢飯,到時候又要叫愛妻你來救我了。”

“嫁給你真是麻煩透頂,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會發生。”嬋媛輕笑著。

“以後不麻煩了,我會給你最平安幸福的日子。”朱翊錚深情地望著她,再給她一個長長的深吻。

十年夫妻,恩愛逾恒,兩人由陌生誤解而相知相守,其中曆程,點滴在心,而他更是看著她由天真活潑的小姑娘,長成體貼成熟的人妻……

哎!又來了,為什麼每次吻了她之後,她總是一副迷糊的模樣?慧黠的瞳眸又變得稚氣不已,真難想象她竟有天大膽量,幾度為他出生入死。

難掩心中疼惜憐愛,又親吻上她的大眼。

“翊錚……別親了……我們要去哪兒啊?”她攤在他的懷裏,呢喃問著。

“我帶你江南走走,然後再去秋水村找楊晉。”

“嗯,晉哥哥帶著孩子和爹回秋水村定居,等他們安頓好了,我們就去拜訪他們。唉!不知道喜鵲他們怎麼了?”“追魂跟了我十幾年,也該是放他過自己的日子了,喜鵲跟著他,你就不用再擔心。幸兒、福兒女大當嫁,老周帶著孫子回鄉,每個人都有他們的歸宿,命運終究不同。”

“我們的命運,是相同的。”她篤定地望向他。

“夫妻一體,自然相同。”朱翊錚輕摟著她的身子,與她一起麵對亮麗的朝陽,許下了承諾。“不再管那紅塵是非了,該做的,我也盡力了。從今以後,我隻願和愛妻過著平靜的生活,白頭到老。”

迎向朝陽,依偎在夫君的懷裏,嬋媛感到無比溫暖安心。

富貴如夢,總會消逝,惟有真心真愛,方能恒長綿久。

身相依,心相係,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