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江湖和官府殫思竭慮,布下天羅地網,仍然無法抓到絕命門的殺手。而冷、月、寒三個殺手的案子偶有所聞,倒是姓石的殺手完全銷聲匿跡了。
風無垠感到欣慰,也許石泠已經明白他的用心,可不知道她在絕命門的日子過得如何?那個姓寒的師兄似乎很在意她,她會不會已經嫁給他?
他不後悔對石泠的付出,但在午夜夢回時,他不免也要自問,值得嗎?
驀地心頭一絞,腳步凝滯,望著四周蒼鬱群山,長長籲歎了一口氣。
“風兄弟,你在想什麼?身體好些了嗎?”一個白發老者拄著手杖,出現在小徑上,口中還不住地咳嗽。
“白前輩,多謝關心。”風無垠上前扶他,赫然看到白老人的身後有四個人抬了一口棺木,他驚道:“這是……”
白老人朝他微微一笑,轉身向挑夫道:“就是這裏了,幾位兄台,就是那個墳的旁邊,麻煩再掘一個墓穴,把空棺放進去。”
風無垠不解地看著白老人。這兩年來,他隻知道這位老人姓白,也住在青城山的山區,每當丁漢唐外出遠遊時,白老人一定會出現在小茅屋之前,對著師母的墳發呆。
他們一老一少結識之後,成了忘年之交,白老人有武功,會幫他打通經脈血路,兩人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就是從來沒有聊過白老人的來曆。
此時,白老人見到風無垠訝異的表情,他會心笑道:“風兄弟,你莫要驚疑,我自分大限已至,想來這邊長睡。”
“白前輩,您看起來還很硬朗,怎麼說這種話呢?”
“不行嘍!”白老人又是劇咳數聲。“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明白,這病拖了十幾年,也該是了結的時候。隻是生平有個遺憾,我一定要完成心願。”
“白前輩,請屋裏麵坐,我去倒杯熱茶給您。”風無垠想扶他進屋。
“不必了。”白老人走到那座布滿青草的孤墳前,歎道:“也算是丁漢唐有心,把阿巧葬在看得到的地方。唉!與其死後看著她,為何不生前多陪伴她呢?”
風無垠知道師母已經過世二十年,師父對門口的這座墳也不怎麼照顧,倒是他有力氣時,會幫師母拔拔雜草,奉上鮮花。他心中雪亮,白老人必然對師母有著一分特殊的感情。
白老人看那幾個挑夫掘起黃泥,用力嗅聞了一下,笑道:“好味道!香泥和阿巧與我長伴,我死也無憾。”
挑夫迅速掘個坑洞,把棺木放進去之後,便迫不及待拿了工錢,好像見鬼似的慌慌張張跑下山了。白老人在墳邊坐了下來,徑自講著:
“很久以前,我和丁漢唐都喜歡阿巧,可是我技不如人,幾次比武都輸給丁漢唐。一氣之下,決定遠走高飛。阿巧拉住我,哭著叫我別走,但是我年輕氣盛,不理會她,這一走,就是十年。
“再見到阿巧時,她已經嫁給丁漢唐。雖然她生活無虞,可是她過得不是很快樂。丁漢唐喜歡雲遊江湖,結交朋友,但她卻隻想守著小屋,安靜過日子,所以大部份的時候,她總是孤單一人住在這間小屋……”
孤單?風無垠又想到石泠那孤寂的身影,此時,她孤單嗎?
白老人重咳數聲,長歎道:“直到那時,我才發現我很愛阿巧,但一切都來不及——無法挽回了。”
“白前輩沒有娶妻嗎?”
“沒有,我獨自飄泊江湖數十年,想再來看阿巧時,她已經死了……唉!於是我搬到青城山,有空就過來看看她。”
白老人的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追悔著年輕的衝動與無情。
風無垠心底也有些東西在提醒他。有愛,就不能有憾恨,否則徒然苦苦折磨自己。他知道石泠想成為一個正常的女子,絕命門絕非她的歸宿。既然他愛她,無法忘情於她,他就不能看她深陷其中,更不能置身度外……
他一定要再去找她!
“白前輩,恕我直言,也許當初您發現師母過的不快樂時,您就應該帶她走。”
“一念之間,就是終生的遺憾,再說這些已經沒用了。”白老人盤腿而坐,微笑道:“風兄弟,等我死了以後,就把我放到棺木中,掩了泥土,我就可以永遠陪伴阿巧了。”
“白前輩……”風無垠還想再問,可是白老人閉起眼睛,叫也叫不應,彷佛神遊物外了。
當晚,風無垠準備好晚飯,正想呼喚白老人用餐,這才發現他全身冰冷僵硬,已然斷氣。
風無垠心中慨歎,扶白老人躺到棺中,又耐心等了一日夜,確定他再也不會醒過來,這才掩了棺蓋,堆上泥土,為這個癡心老人築了一個墳。
青塚相依,互為伴侶,白老人和師母泉下相見,都沒有遺憾了吧!正在屋中收拾衣物,丁漢唐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我說風小弟弟,幾個月不見,你又結實多了。”丁漢唐拍著風無垠的肩頭,哈哈笑道:“這次我收個女徒兒回來,她身體跟你一樣不好,等她來青城山之後,我再一起教你們養身的功夫。”
“謝謝師父,可是我要走了。”風無垠紮好包袱,吩咐這位常常忘了吃飯的師父。“灶上有半鍋飯,一盆羊肉湯,另外還有幾把洗好的野菜。師父,有空到天塹山莊玩玩!”
“咦?說走就走?”丁漢唐也不以為意。八十載人生,分分合合,看得多了,經曆也多了,他沒空去感傷,趕緊叮嚀著:“你現在沒有武功,路上可得小心慢走。還有啊,記得過年時候,要為師父送上紅包,不然我一個人住在山裏,沒錢沒米,餓死了也沒人知道——”
“師父您放心,三節孝敬禮金,徒兒一定托人送到。”風無垠笑著拿出先前弟妹送過來的銀子。“師父,先送您五十兩銀子買糖吃。”
“嗬嗬!”丁漢唐興奮地接了過來,朝著元寶吹了吹氣,喜孜孜地揣到懷中。
突然眼前又遞來十兩銀子,他睜大眼。
“還有?”
“不是的,師父,您對這地方熟,這十兩銀子麻煩您去找個石匠,幫外麵的白前輩刻個墓碑。”
“什麼墓碑?”
丁漢唐一眼望出門外,赫然見到一個新墳,急忙跳了出去。
見到風無垠用木牌寫的“白前輩之墓”,他頓時慘叫一聲:“小白臉死了……嗬……你死了沒關係,可……怎麼可以埋到我巧妹妹旁邊啊?”
三步並作兩步,他衝到新墳上,又跳又叫,把墳土踏得更緊實了。
風無垠並不去勸。這位頑童師父向來脾氣直爽,嬉怒笑罵,縱情人生,從來沒有放在心中的憂愁忿怒,大概這也是他長壽快樂的秘訣吧!
隻見丁漢唐抓了一把鏟子,開始在妻子墳墓左邊的空地挖了起來,嘴裏碎碎念道:“你會睡她旁邊,我也會睡,哼!生前勾勾搭搭的,死後還來勾引,真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臉……”
“師父啊,您可別氣壞了,否則您就挖了現成的墳墓。”風無垠提醒他。
“放心,我不會氣壞自己,你們這些徒子徒孫這麼孝順,我還要多享幾年的福氣……”丁漢唐挖得泥土四處飛溢,大聲道:“可我就不能輸給小白臉,我也要陪巧妹妹睡覺!”
風無垠將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微笑輕歎。這三個老人家過去有什麼感情糾葛,他仍然無法全盤了解,感情自在人心,也許連他們三個也不明白吧!
不過,他明白一件事,在他有生之年,絕對不會讓自己和石泠有任何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