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泠縮身在樹上,濃密的葉子掩住了她的身形,她目不轉睛地注視下麵的林道。
一個大爺上香是件平常事,他去求什麼呢?求名位?求富貴?求一生一世的平安?然而,他知道他就要被殺死了嗎?
即使他與人有仇,也不關她的事呀!她不是神,她不能替天行道,她更無權決定別人生死!
“莫再殺人!”
風無垠的話又在她的耳際回響,她知道這一劍下去,就有一戶人家要哀痛欲絕地辦喪事了。
她早已下定決心,她心痛過,就不會再讓別人痛了。
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石泠循聲看去,兩個轎夫扛著小轎過來了,那裏麵就有她的刺殺目標。
石泠握緊劍,抿緊唇,屏住呼吸,雙眼始終注目那頂小轎,直到他們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她無聲地躍到地麵,往小轎的相反方向而去。
雖然她一直拖延手傷痊愈的時間,但是掌門逼她以左手練劍,務要她習得更精妙的殺人技術,勉強拖了兩年,她右手臂斷骨處完全好了,左手使劍的技巧也純熟了,掌門終於再度派她出來殺人。
這次任務……失敗了……她該回絕命門嗎?
她昏昏然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座廟宇,石泠猛然停下腳步。這就是那位大爺來上香的寺廟吧?
日頭向西,遊客早已離開這座深山古刹,隻有一個小和尚在庭前掃地。
石泠徑自走進寺裏,大殿上是一座法相莊嚴的觀音大士雕像,隻見她沉靜趺坐,法眼低斂,仿佛看透眾生悲苦,也看進人心的汙濁黑暗。
石泠心中一震,她跪了下來,茫然地望看那慈悲的神祗,祈求一條明路。
“把我的分一起活下去!”
是的,她要活下去,她要為風無垠而活。可是天地茫茫,她除了會殺人以外,她有什麼生存下去的本事?
隻有風無垠會教她生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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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繁花似錦,綠樹成蔭,溫熱的南風吹拂著天塹鎮外的墓地。
“小柱子,跟幹爹磕個頭。”
柱子嫂挺著大肚子,教導小柱子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而大柱子則在墳前墳後找雜草。
“唉!大少爺都過世兩年了,還有這麼多人來看他。”大柱子拔不到半株雜草。
“瞧他的墳這麼幹淨,常常有人來打掃呢。”
柱子嫂也是感歎著。“大少爺真是好人,偏偏老天不疼好人,讓他冤枉送死,卻教惡人逍遙法外。”
“也許是老天疼好人,提早讓大少爺上天享福吧。”大柱子安慰她。
“幹爹!幹爹!”小柱子趁父母說話,想要爬上那個光滑的墓碑。大柱子趕緊把他抱了下來。
“小柱子,別頑皮,你幹爹要打你屁股了。”
柱子嫂搖頭微笑,眼裏有淚光。“大少爺不會打小孩屁股,他一定會摸摸小柱子的頭,然後讓小柱子在他身上亂爬。”
“說的也是,大少爺就是這麼和氣。”大柱子拉著兒子白胖的小手,指向墓碑道:“小柱子,你要記得,這是救你一命的好幹爹,以後你要學幹爹的好榜樣,做個好人。”
“幹爹!好人!”小柱子聽不懂這一篇活,他隻知道爹娘常常帶他來看幹爹,幹爹睡覺的地方好大,他可以爬來爬去,玩得好快樂。
柱子嫂笑道:“你先學學大少爺的榜樣,再來教小柱子當好人吧。”
“我學不來啦!”大柱子搔搔頭,難為情地道:“我隻會到廟裏捐香火錢。”
“總是做功德,積德行善,幫我們的子孫積點福氣。”
“是了,千萬不能做壞事,像那個害死大少爺的刺客,我操他家祖宗十八代、生了兒子沒屁眼、全身長爛瘡、千刀萬槍刺死……”大柱子說得口沫橫飛。
柱子嫂趕忙阻止道:“你光罵沒用啦!反正惡有惡報,那個壞蛋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轉世當豬狗……”她也罵得十分痛快。
“壞蛋死死!”小柱子跟著興奮地大嚷大叫。
待大柱子一家離去之後,石泠從墳堆中走出,臉色蒼白如紙。
她是惡人,也是注定要下地獄的壞蛋,風無垠終究無法救她上來。
隻是下地獄之前,她想陪他,再為他做一點事。
走到那座墳前,望看墓碑上的刻字——風無垠……短短二十七年的生命,就是毀在她的手裏!
她一咬牙,脫掉劍鞘,拿著長劍飛快地在地上石板刻畫,劍光閃動,石屑飛激,也像是她激動而難以訴說的感情。
片刻之間,一幅地圖已經刻鑿完畢,她收劍人鞘,將長劍供奉在墳前。
這把劍初出鞘時,便沾上了風無垠的血,那是她最深的罪愆。
她坐倒墳前,虛軟地靠上冰涼的墓碑。
“風無垠,你出來……你來向我索命啊!”臉上有熱熱的水爬過,浸濕了碑上刻文,淚水順著刻痕而下,仿佛墓碑也在掉淚。
良久——
夕陽灑下金黃的色澤,地上漫騰起一層薄霧,把她籠罩在柔和迷離的氤氳之中,好像風無垠曾經溫熱的臂彎……
隻是霧氣,沒有她想念的魂魄。
他就是寧可待在黑暗孤寂的地底,也不肯上來見她一麵嗎?
心好涼,眼皮很酸、很澀,還有沉重的灼熱感。她無力地閉上眼,伴隨著心痛,臉上的熱水也愈來愈多了。
“嗚———”一隻大白狗跑了過來,也不吠叫,就是定定地看著她。
水霧朦朧中,石泠認出來了,顫聲喊著:“白兒?是白兒?”
白兒跑到她腳前,輕輕嗅聞一下,便依偎在她身邊,不肯離去。
“白兒!”石泠抱住它,不住地摩挲它幹淨光潔的白毛,心情激動。“真的是你?你長得這麼大了!”
生命真的好奇妙,小柱子從一個嬰兒變成會走路講話的娃娃,白兒從一隻幼小的狗兒變成大犬,可為什麼死去的人不再回來呢?
她楞楞地撫抱溫馴的白兒,眼睛又模糊了。
“白兒!你在哪裏呀?”一個姑娘的呼喚聲傳來,腳步也來到墓地前。“你?你是……?”
石泠抬起頭來,是風苗苗,她也出落得像個小美人了。
“玲瓏姐姐!”風苗苗驚喜不已。“我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大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