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被緊緊揪痛著,她眼前都是水霧,什麼也看不清楚。
在水波迷蒙中,隱隱約約地,她看到了風無垠。
他仍是溫煦如春風的笑容,一步步地走向她。
日已昏,是鬼魂出現了吧!她睜大眼看他,沒有恐懼,沒有羞愧,眼裏的熱流依然滔滔無竭。
“泠兒!”他喚了她。
他終於來索命了!石泠因激動而顫抖。她不怕他索命,她願意到陰間陪他!
“泠兒,不要怕,我不是鬼。”風無垠已經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麵前,心疼地望著久違的麵容。
“風無垠……真的是你?”石泠舉起顫動的右手,不敢摸向他散發出溫熱氣味的身子。
風無垠把她的手拉到心口,讓她感受他的心跳,微笑道:“是我。”
“你……”摸到熟悉的心跳,她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泠兒,你哭了,你知道嗎?”他以指頭輕柔地拭去她滾滾滴落的淚水,那是她為他流下的珍珠。
“我……我不會哭……”他曾說她是無情無淚的冷心肝,她怎麼會哭呢?
“你真的哭了。”他忘情地凝視她的淚水。
“我不哭的……”石泠嘴上倔強地否認,淚水還是串串滴落。
“那天晚上,你也是哭的。”
“我沒哭!”
風無垠掬下了她的淚水,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將淚水摩擦到她的掌心,柔聲道:“你說,這是什麼水?”
她感受到兩人掌心的摩挲,也感受到他手心的熱流,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那隻是熱水。”
“非也。”風無垠笑著靠近她的臉,再以指頭拭著她的淚痕,逆流而上,停在她的眼瞼下,深深望進她的眼底。“這是你的淚水。”
真的是眼淚?石泠呆住了,她真的會流淚?她果真不是無情無淚!?
她又看不清楚他了,是淚水嗎?就是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嗎?
她用力一眨眼,感覺淚水滑下臉頰,眼睛沒了水霧的遮擋,她又看到他朝她微笑。
“不要懷疑,你有情、也有淚,你會哭。”
“我——真——的——哭——了?”她顫聲問著。
“我愛哭的泠兒嗬!”風無垠慨歎一聲,將她擁入懷裏,兩手用力地圈緊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無語地訴說他的疼惜。
石泠在他的懷中隻是哭,她有太多的委屈和憂傷要告訴他。
“風無垠,是我害死你的啊!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害死我。”他一再地揉撫她的長發。“我知道你是故意刺錯地方,為我們兩個留下活路。”
“可是你死了!”石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把你葬了!你死了呀!”
“泠兒,你再看清楚,我沒有死。”他輕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可是……”沒錯!他是活生生的風無垠。
這怎麼可能?她的心在狂跳……
“別可是了。”風無垠打開了衣襟,毛出胸口上的兩道疤痕。
兩道疤痕靠得很近,凸顯出猙獰的肉疤和縫線痕跡,令人猶能感覺當時撕裂的痛苦。
“我拜了丁漢唐為師,他又把我縫補起來了。”他輕笑著。“他技術純熟,補得又好又快,隻是我再也禁不起第三次在心口上挨刀了。”
石泠摸向那道肉疤,慢慢地證實了他的生命。
死生契闊,竟得相見!她忍不住淚水又紛紛飄墜。
風無垠輕歎著。他原是想讓她看傷口,讓她相信他的生還,誰知又招惹了她的眼淚。
“痛———你一定很痛———”石泠輕輕撫著肉疤,心頭也痛得無以複加。
“不痛了。”他又摟住她,讓她貼在他的心口聆聽他的澎湃心音。
他的心髒搏搏跳動著,那一鼓又一鼓的振動聲撫慰了她的愧疚,她伸手抱住他的身子,緊緊地貼住她的眷戀。
“是我笨,用這種方法救你。”淚水流到了他的胸膛,仍是不安。
“拎兒,不要再說這種話,我知道你的心。”
她的心?石泠順著他的胸口往上看,那是她心所牽係的風無垠。
原來,她千回百折的心思,就是為了那張溫煦柔和的笑臉。
“我的心……有你。”她很艱困地解釋她的感覺。
他毫不遲疑地摸向她的心口,深深凝望她。
“我的心也有你。”
她震撼住了,呐呐地說不出話,淚眼鎖住了他眼裏的深情。
“泠兒,不要再哭了嗬!”他親吻她的眼皮,輕柔地吸走她的淚水。
她癱瘓在他的溫柔裏,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滑了下來。
“唉!”他憐歎一聲,吻向她的淚痕,順流而下,吻住了她啜泣的小口。
他唇瓣上的軟熱讓她化成了一彎流水,再也不是棱角分明的石頭了。
“泠兒,好乖,不哭了。”他捧著她的臉蛋,柔柔地吻著她的唇、她的頰,一再地汲取她的淚水,也一再地熨平她的激動。
“我……我不配……”石泠避開他的吻。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待她,她是做了什麼好事?積了什麼功德?
“沒什麼配不配的,隻要是我愛你,那就對了。”
“你是天塹山莊的大少爺,人那麼好。”她想要推開他的懷抱,卻是無法動彈。“我是個出生不明的殺手———”
“你從來不是殺手,因為你沒有殺過人。”
“我差點把你害死了。”石泠咬著唇。
“泠兒,你聽著。”風無垠以兩掌捧住了她的臉頰,讓她看著他。“我沒有死,我回來找你,就是要帶你一起回去。”
“不……”他愈是待她好,她愈是自慚形穢,隻想逃開他。
“泠兒,別這樣。”他仍然耐心地安憮她。
“我心疼你、掛念你,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我不配!我不配!”她仍然大聲嚷著。
“你不是也愛我嗎?”
好難回答的問題!她哭道:“我不知道啊!”
風無垠又將上衣往下邊拉開,露出肚子上的幾抹疤痕。
“那晚你不得不殺我時,卻在我肚子刻上‘平安’兩個字,不就是希望我平安無事嗎?”
石泠指尖微顫,撫上那劍刃劃出的“平安”。她猶記得狠心刻劃的當時,在心中早已祈求過千萬遍,就是要讓風無垠活下來!
她的手指滑移著,摸到了她最早刻出的“石泠”,如今她的名字和心願都刻在他的身上,天啊!她到底在他身上造成多少傷痕?她要如何彌補他的傷口?
難以抑製傷心難過,她又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就是要你平安啊!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的心也好痛啊!”
“現在我們兩個都不痛了。”風無垠為她的真心而心疼,摟緊了她,任她在他的胸膛上哭泣。“泠兒,讓我疼你、愛你一輩子,好不好?”
石泠泣不成聲,她把有生以來的淚水和情意都傾泄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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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客棧大堂熱鬧非凡,為殲滅絕命門而慶祝。
風無垠站在樓梯欄杆邊,聽了一會兒的談話,便踅回後頭的房間。
房門打開,石泠正麵對滿桌佳肴發楞。
風山河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垠兒,你沒事回房休息吧!”
“是,爹,我陪泠兒吃完飯就回去。”
“風老爺。”石泠低垂著頭,低低喊了一聲,逃避了風山河銳利的目光。
“你武功都沒了,別學過去一般逞強。”風山河仍對兒子仔細囑咐,又看了石泠一眼。“不過這客棧裏多的是江湖高手,也不怕有人害你。”
“爹!”風無垠知道父親是多此一說,他怕石泠難過,忙道:“您先去休息,孩兒待會兒就回去。”
送走父親,掩好房門,風無垠坐到桌邊,見石泠仍是神色不安,於是輕拍她的手背。
“在我爹麵前,你就是玲瓏,你別想那麼多了。”
石泠仍是低垂著頭。
他夾起一塊肉片送到她嘴邊。“你還沒吃飯?萊都涼了。”
“我……我自己吃……”她臉上露出紅暈。
“以前不都是我喂你?”
“那時候是我受傷,我……”其實那時是她不解兒女滋味,他喂,她就吃,怎知那一湯一飯都是他的情意!
“好久沒喂你了,再讓我喂幾口。”他笑著把肉片送進她微張的小嘴。
石泠細嚼慢咽,眼眶又盈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