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泠藏匿在樹林間,望向遍處山壑的大火。
原先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回去勸說獨孤恨解散絕命門,以避開江湖的聲討。誰知官府和各大門派的動作更快,搶在她之前進入山區,看來一定是獨孤恨得知消息,索性一把火把絕命門給燒了。
這也好,絕命門沒了,冷嘯、月缺師兄遠行不在,掌門和寒擎武功高超,也可以脫離追殺,這就是她傳出地圖的目的。
畢竟他們是養她長大的人,除了掌門個性冷酷外,其他三個師兄待她極好,又教她武功,她不願見到他們有生命危險,但也不願他們繼續當殺手。
茫然轉身,身邊突然掉下一個事物。
是一個枯草樹枝編成的鳥巢,裏麵還有幾隻羽毛未豐、吱吱亂叫的小鳥。
大概是猛烈火勢的熱風把鳥巢吹掀了。石泠心中難過,小心翼翼地捧起鳥巢,輕輕撫摸那幾隻受到驚嚇的小家夥,柔聲道:“不要‘咱,沒事的。”
她飛身上樹,把鳥巢安置在樹椏最穩固的地方,再躍下地,便見到獨孤恨和寒擎站在她麵前。
她一震,腳步僵住不動。
“嗬!好有愛心的石泠!”獨孤恨皮笑肉不笑,掌風拍出。“幾隻鳥命算什麼!”
樹木被掌風劈倒,枝葉散飛,鳥巢翻騰而起,再落下地時,幾隻小鳥已經血肉模糊,沒有氣息。
石泠臉色刷地蒼白。
“掌門……這是生命啊!”
“我的命不是命嗎?你竟敢背叛絕命門,要陷我於死地?”獨孤恨眼裏露出凶光,語氣憤怒。
“不!”石泠跪了下來。“弟子不敢害掌門,也不敢害師兄,弟子本想回來請掌門和師兄遠走高飛,不要再做買命殺人的事……”
“你休養了兩年,這次又沒有完成任務了?”獨孤恨眯起眼睛,語氣陰森。
“弟子沒有辦法殺人!”石泠陡生勇氣,抬起頭道:“掌門,蒼生有靈,每條人命都是寶貴的,即使惡人該死,也輪不到我們作主,上天和法理自會裁罰,更何況是無辜……”
“我養你這麼大,就是要聽你說教嗎?”
“弟子不敢。”石泠低下了頭。
“我也不和你噦嗦,你知道任務失敗的下場嗎?”
“弟子明白。”石泠掏出絕命丸,放在掌心,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弟子死不足惜,臨死前希望掌門和師兄盡快離開,因為很快就有人來了。”
“哼!那些後生小輩,還不是我的對手。”獨孤恨冷冷地道:“寒擎,把你師妹四肢砍下來,我要她痛苦死去。”
石泠咬緊唇,原來這是她殺人償命的代價!
寒擎不說話,眼神冷凝,他慢慢地拔出長劍,劍鋒映上遠處的火光,仿佛也變成一條火舌,驀地長劍一轉,竟往獨孤恨刺去。
“叛徒!”獨孤恨閃身避過,一掌打出,拂過寒擎的胸口。
“寒師兄,你……”石拎大驚,寒擎竟然會為她刺殺掌門,她不能見他送命!
“師妹!快走!”寒擎拚命阻止獨孤恨的攻勢,劍招一下子就用絀。
“兩個都別走!”獨孤恨功力十足,隻用掌風就擋住了鋒利的長劍。
“師兄,你別管我……”石泠站起身,苦於沒有兵器可以化解兩人互鬥。
她驚駭地看到獨孤恨往寒擎重重一拍,往她身上撞來,而寒擎竟也借力使力,雙掌推出,把她送到更遠的樹林裏。
“看不出你對石泠這麼好!”獨孤恨逼近寒擎。“我先收拾你,再來解決石泠。”
寒擎奮力爬起身子,嘔出一口鮮血,語氣同樣的冷然。
“我陪你一起作惡殺人,這是我當殺手的宿命,可今天你要殺的是師妹,我絕不允許!”
“是你當掌門?還是我當掌門?背叛的人都得死,包括你!”
寒擎又舉起長劍,掙著力氣道:“掌門,師妹天生做不來殺手,你卻一再勉強她,隻想靠我們幾個弟子為你賺白花花的銀子……”
他指向那座消逝在大火中的宅院。
“那是多少人的鮮血堆砌出來的啊!”
“他們的血,你也有分!”獨孤恨口氣已經極度冰寒。
“就是我有分,所以今天要以你我的鮮血祭告亡靈!”寒擎長劍刺出,招式凶猛。
“孽徒!”獨孤恨攻勢更狠毒,幾招之間,就把寒擎逼到林道邊緣。
石泠顫抖著爬起身。剛剛的撞擊讓她頭昏腦脹,全身劇痛,但一見到寒擎有性命之虞,她立即衝上前,準備救人。
誰知有數枚飛鏢比她更快,咻咻射向獨孤恨,他正一腳踢下寒擎,察覺背後有異聲,立即轉身閃過。
“果然是你,獨孤恨!”一個身形偉岸,麵容嚴肅的灰發男人飛身而至。
“嗬!原來是天下第一名捕田衝。三十年未見,你是愈來愈有名氣了。”獨孤恨盯緊來人。
“我窮盡三十年的工夫,就是要逮你歸案。”田衝濃眉一凝,寶劍在握。“三十年前,你這個大魔頭突然消失江湖,原來就是秘密立了絕命門,我早該猜到了。”
“現在見到,你也死得瞑目了。”獨孤恨語氣冰冷,先發製人,搶先出招。
兩人功力相當,一時之間戶飛沙走石,枝葉顫晃,風雲變色。
石泠在漫漫塵沙之中,扶住了寒擎,憂急地道:“寒師兄,你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才說出一句話,寒擎又吐了一口血。
“我帶你走!”石泠想要背起他,他卻將她推開,定睛凝望她。
她沒有為他掉淚!他心神一黯。
“這兩年來,你的心還是給了風無垠……”
“寒師兄,你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提起那個令她心痛的名字呢?石泠如被錐刺,搖了搖頭,欲撐起寒擎的身子,這才發現她也受了內傷,右手舊傷又隱隱作痛,她根本無法背他。
“師妹,我看過你畫的觀音圖,很好看......”寒擎握住了她的手。
那有力的接觸讓她心慌,寒師兄是怎麼了?
她扭轉手腕,急急地道:“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師兄,我們趕快走。”
寒擎感覺她的掙脫,頹然苦笑。三言兩語,豈能盡訴他的心意?他隨即目光一斂,輕聲道:“有人來了,你快走!”
“我們一起走!”
“不!我受傷了,分開走才能各自保命。”寒擎察覺到幾十個人的腳步聲,心一緊,立刻放開石泠的手,將她推人草叢中,自己也順勢滾下山坡。
“寒———”石泠一驚,正想追上前,卻看到一堆人衝人樹林,個個搶上前幫田衝圍剿獨孤恨,她又慌張地躲藏起來。
隻見獨孤恨身陷重圍,功力越發地強悍狠毒,可江湖各大高手聯袂出招,完全封住了他的攻勢,砍上他的刀劍也愈來愈多了。
這不是她想見到的結局啊!她原先隻希望絕命門解散,掌門和師兄各有安頓。她明白,她不是天,她不敢也無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是命運陰錯陽差,又讓她間接裁決掌門和師兄的生死!
“不是這樣啊!”她喃喃地道。忽然看見風山河也在人群之中,她又慌又驚,又羞又懼。她不怕被抓,也不怕綁赴刑場,但她就是無顏見他老人家!
是她虧欠風家,也是她愧對風無垠。驀地心頭絞痛,她咬緊牙關,捂住了胸口的疼痛,匆匆沒人深廣浩瀚的山林裏。
一個男子站在遠遠的樹下。他連日趕赴絕命門,卻因功力盡失,體力不如人,反倒讓江湖人士後來居上,搶先攻人了絕命門。而此時也因為他沒有武功,所以無法協助擒拿獨孤恨。
正當他流目四顧時,驚鴻一瞥,恰恰好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溫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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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黑,石泠腳步遲緩了。
雖說她自幼長在這個深山絕穀之間,但她很少外出,尤其不識山徑,更何況是這種根本找不到路的密林。
腳步踉蹌,心口仍然疼痛,她幾度休息養氣,才稍微感到舒服。然而她怕遇見風山河,更怕獨孤恨回頭殺她,她又拚命向前走。
咕地一聲,她差點嚇得停止呼吸,原來是一隻鴟梟,正瞪著大眼看她。
腳下一條蛇快速溜過,又讓她嚇得跳起身,然後是數隻蝙蝠拍著翅膀吱吱飛過,揚起一陣難聞的味道。
天!哪裏才是她容身之處?她甚至不敢死,隻因她也不敢見風無垠!
她無力地靠上樹幹。她應允風無垠,要把他的分也一起活下去,但她愧對人鬼兩界,她竟是無處可去!
仰望四周的參天古木,感覺到酸酸熱熱的溫水流過了臉龐,滑人了嘴角……是鹹澀錐心的刺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