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風夫人臉頰微紅,仿佛又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青春歲月,她啐了一口。“沒正經的垠兒,自己去想吧!”
“小雁!”夜雨中傳來輕呼聲,語氣有點焦急。
風無垠笑道:“爹來找娘了。”
“小……呃……夫人!”瞧見了妻子和兒子,風山河硬生生改了口,端出威嚴的臉色。“你們母子倆這麼晚了還在聊?還不睡?”
風夫人問道:“鬧鬼的事怎麼了?”
“還不是阿豐在胡鬧?”風山河搖頭道:“我去大門附近巡視一下,什麼也沒有啊。不過鎮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很多人家都亮起燭火,我叫阿豐過去看了。”
“鎮上有事?”風無垠擔憂地問道。
“阿豐待會兒就回來,你別去了。”
“爹,大家在半夜不睡覺,這事不尋常,我得去看看,說不定需要我幫忙。”
“回來!也不看看你身子弱……”
“山河,讓垠兒去吧。”風夫人拿下肩頭的棉袍,披到愛兒的身上。“加件衣服,記得拿傘,別著涼了。”
“爹、娘,謝謝,孩兒去去就回來,請爹娘先行安歇。”風無垠一邊套上棉袍,一邊快步走了出去。
風山河一歎。“唉!這孩兒還是古道熱腸,別人的事,他都要管。”
“山河,你說要給垠兒當家,他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就別為他操心了。”
“可他打算出去找玲瓏,不知道要找幾年……”
“垠兒有十個師兄,分散天下各地,你還有那麼多江湖朋友,他們都會幫我們照料垠兒。瞧!垠兒寫了這麼多告示,也是要他們幫忙找玲瓏。”風夫人臉上露出自信的光采。“垠兒善心癡情,菩薩保佑,一定很快找到玲瓏的。”
“你對兒子這麼有信心?”
“就像我對他爹一樣有信心呀!”風夫人輕笑著。“論到癡情,其實當年你也不輸垠兒,後來我不理你了,你還不是苦苦糾纏?”
“小雁!”想到往事,風山河情不自禁摟住了妻子,放下了家長的威嚴麵目,柔聲道:“別提那些舊事了,能跟你白頭到老,是我最大的福分。”
望著灰白頭發的夫君,風夫人也是極其溫柔。“我的福氣就是嫁給了你,生了四個好兒女,現在添了兩個好女婿,還等著添兩個好媳婦呢!”
“菩薩會實現你的願望。”風山河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別在兒子的房間親熱了,你呀!真是不知害躁的老人家!”風夫人的神情就像個情竇初開、被人逮著好事的害羞姑娘。
“走吧!我們回房去。”風山河微笑脫下外袍,披在妻子身上。“外頭風涼,你先去睡,我去大廳看阿豐回來了沒。”
“我跟你一起去。”風夫人握住他的手。
“好!”夫妻倆並肩握手,掩起了房門,消失在長廊盡頭。
夜風吹過,一陣驟雨打到了走廊的黑暗深處,令那個蜷縮的人影抖個寒顫。
石泠臉上布滿熱淚。她好願意和這一家人一起生活,他們都是好人,好到令她自慚形穢,隻能遠遠地離開。
她緩緩站起身子,感到下腹隱隱抽痛,她按住了肚子,走進風無垠的房間。
桌上亮著油燈,散滿了許多紙張,有的等著晾幹,有的已經收拾歸成一疊,少說也有百來張。她拿起來慢慢讀了。
玲瓏姑娘,年約二十,圓臉,大眼……
一路讀下來,上頭記載著她的相貌特微,並央請眾人代為尋覓,若有消息,必當重金酬謝。最後一句話則是:
夫妻盟約,地老天荒終不變;相思無垠,望穿秋水覓玲瓏
同樣的字句,他寫了一百多遍,桌上還有很多白紙,他還要再寫下去!
石泠捏緊了紙張,淚水大滴滑落,她不值得他花這麼多心血!
猛然攫起所有的紙張,快步走出房門,伸手一揚,將那片片心血擲入夜雨之中,任無情雨水濡濕了他的真心真意。
該走了!她正想運氣躍上屋頂,突然腹部劇疼,人也摔倒在庭院水窪。
糟了!一定是動到胎氣了。過去她施展輕功四處奔跑,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但最近她吃得少,身心疲弱,又懷了身孕,加上今夜淋著冷雨到處奔波,恐怕身子再也支撐不住了。
她緊緊抱住小腹,又捱了幾步,一再地告訴自己,她一定得走!
摸黑往後門走去,卻是蹣跚難行,舉步難艱。她昏昏沉沉,忍著痛楚和冰冷,在院子胡亂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以為找到了後門。
仰頭一看,卻看到長明燈映出觀音菩薩的畫像。
她竟跑到佛堂來了。石泠全身虛脫,軟綿綿地倒了下來,眼裏隻能望定菩薩的慈祥麵容,祈求菩薩助她一臂之力。
驀地下腹大痛,她慌忙抱緊肚子,卻無法阻止下體流出的液體,她驚駭地一摸,竟然是血!
不!她不能死!小玲瓏也不能死!死亡是孤寂,也是寒冷,那裏沒有小玲瓏,也沒有風無垠———
望著菩薩,她淚眼模糊了。
心誠,則靈。她要菩薩救她、也要救小玲瓏……
可是她沒力氣了,下腹絞痛,全身發燙,她再也撐不起單薄的身子……
朦朦朧朧中,菩薩走下來了,慈眉善目,光淨無染,清明離垢,好像為浮沉苦海的她伸出一雙援手。
“觀音菩薩,救……我……”她抓緊了菩薩的手。
“好孩子,我會救你。”和藹堅定的聲音回答著她。
得了菩薩的應允,石泠終於不支地暈了過去。
************************************************************************
“泠兒,吃藥了。”
有個溫柔的聲音呼喚著她,一口又一口地喂她喝下溫熱的湯汁。
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喂她喝湯,那是她最愛、也是最想念的人———
“無垠!”她睜開眼,果然……菩薩答應了她的請求。
“泠兒!”風無垠坐在床側,低頭微笑看她,左手捧著藥碗,右手輕輕撥開她臉上的發絲。“你終於回來了。”
“這裏是……天塹山莊?”石泠想要爬起來,為什麼她會在這裏呢?
“躺著,不要亂動。”他輕微按住她,笑意溫煦。“為了我們的孩兒,你可要躺著安心養胎。”
“保住了?小玲瓏保住了?”她欣喜若狂,眼裏溢滿了淚水。
“為什麼是小玲瓏?不是小風無垠呢?”他帶著微笑,繼續喂她喝藥。
“我想養個女兒,她可以和我作伴……”
“我也可以和你作伴呀!”
“我……”石泠別過頭,淚水便滑落在枕畔。
風無垠也沒有說話,拿了巾子拭去她的淚水,仍然耐心地喂她喝藥,直到喝完最後一口,他才放下藥碗,握住她的一雙柔荑。
失而複得嗬!他壓抑下熱情,心頭微痛,告訴自己別急,她給自己打了一個大死結,他得慢慢解開她的心結才是。
“泠兒,我告訴你一個菩薩顯靈的故事。”他疼惜地看她,話聲和煦。“昨天晚上,柱子嫂要生娃娃了,大柱子跑去請柯婆婆,可是天雨路滑,大柱子摔了一跤,昏死了過去。柱子嫂等不到柯婆婆,幾乎難產死去,這時候菩薩出現在大柱子家,安慰了柱子嫂,又哄小柱子入睡……”
“那不是菩薩!”石泠忍不住插口。想要逃開風無垠的熾熱目光,又怕動了胎氣,隻好乖乖躺著,不去看他。
“你聽我說完。”風無垠繼續道:“後來菩薩又冒著大雨,救起大柱子,喚醒柯婆婆,再去請簡大夫幫大柱子療傷,現在大柱子一家都平安無事了。他隻是煩惱要幫新生的兒子取什麼名字,是小小柱子呢?還是二柱子?”
“是兒子?不是女兒?”石泠略感失望。
“你很喜歡女兒?”風無垠撫著她的指頭,感受她的柔弱,稍微捏了一下她的掌心,笑道:“如果你生下來的是小玲瓏,我也一樣疼她的。若生下小風無垠,可不準你不疼他。”
石泠不語,垂下眼簾。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她都會疼的。
風無垠又道:“今天鎮上好多人到寺廟上香,昨夜大家以為是女鬼,後來才明白是菩薩顯靈,這一感召,從此天塹鎮做善事的人更多了。”
“那不是菩薩。”
“是菩薩。”風無垠定定地望她。“凡人皆能成為菩薩,隻要心存善念,行了善事,就是一個活菩薩。”
“活菩薩?”菩薩還有死活嗎?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告訴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她當然記得,刀光劍影中,她猛出狠招,他卻苦口婆心勸說的模樣。
“泠兒,你也有菩薩心腸,你愛惜生靈,不願殺人,更何況你早已放下屠刀,在我心目中,你已經是活菩薩了。”
“不是……”她流下眼淚,她不配這個高貴的尊稱。
“你是!如果沒有你,大柱子夫妻可能出事;如果沒有你,絕命門會繼續做買命生意,還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今天你有善心,就有善報啊!”
“我惡有惡報,你不也不想見到我,把我埋了嗎?”她叫嚷了出來。
“你去過墓地?”風無垠一楞,隨即輕撫她的臉頰,微笑道:“我埋的是你那把劍,也是你的過去。”
“過去……死了?”她的淚水滑到他的指頭上,忍不住貼上他溫熱的手掌。
寒擎說的果然沒錯!他都能看出風無垠的用心,為何她還執著過往呢?
兩人曆經了生死悲歡,她知道她的心已緊緊係在風無垠身上,如今他為她埋葬過去,她是不是也該重新麵對人生?
“我早跟你說過,現在你是玲瓏,是我風無垠的妻子,知道嗎?”
他的問句似乎在強迫她回答,她仍是不敢回答,卻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
誰知這個動作牽痛了手臂痛處,她皺起了眉頭。
他現出不忍的神色,憮著她的右臂,上麵已經抹了膏藥,纏上白布。
“當初情急之下,我折斷你的手臂,沒想到你也不讓手臂複元,就帶著這個舊傷,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右手成為殺人工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