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鎮下起淒寒秋雨,石泠踽踽獨行,頭發衣裳都被雨水浸濕了。
整個天塹鎮正在睡夢中,她可以放心地走在大街上,將這個小鎮的一景一物收人心版裏。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石板路,仿佛也看到了那一張張熱情的臉孔,一聲聲叫她“大少奶奶”……
在綻出苦笑的同時,她忽然在雨聲中聽到哀號聲音。
石泠挪近腳步,又聽到小孩的啼哭聲。
“嗚!娘!娘!不死啊!”
夜雨愈下愈大,阻絕了所有的哭泣和號叫,石泠認得那是大柱子的家,毫不猶豫,立即推門而人。
“柱子嫂,你怎麼了?”石泠吃驚地看著地上的血水。
“生了……快生了!”柱子嫂歪在地板上,抱著大肚子,痛苦地閉緊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
“大柱子呢?”石泠四處張望。
“爹爹找婆婆,沒回家,嗚!”小柱子口齒不清,涕淚齊流,抱著娘親猛哭。
“柯婆婆……”柱子嫂伸出手,以為是柯婆婆來了。
石泠知道柯婆婆是天塹鎮唯一的接生婆,一定是大柱子跑去找柯婆婆了。
她忙抱起小柱子,輕輕安撫道:“小柱子,你別哭,娘要生妹妹了,你乖乖睡一覺。”
右手輕拂,點中了他的睡穴,把他安置在床上之後,再轉身抱起柱子嫂,扶她到另一張大床上。
“破水了,快生了———”柱子嫂一徑地叫喊著。
石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抓住柱子嫂的手,為她拭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麵傳送內力,給予她支撐下去的體力。
約莫過了一刻鍾,還是不見大柱子回來,石拎著急了,她放下幾乎暈死的柱子嫂,安慰道:“柱子嫂,你忍耐些,我去找柯婆婆。”
走出屋門,大雨傾盆而下,她顧不得找傘,立刻往天塹鎮南邊而去。幸虧那時風無垠帶她四處串門子,是以她大致記得每產人家的住處。
飛奔到一半路上,就看到泥濘小徑上躺著一個人,黑夜裏看不清楚,她直覺那人就是大柱子,蹲下身推了推。
“大柱子!大柱子!”
沒有反應,大概是暈過去了。石泠伸手一摸,幸虧大柱子還有氣息,忙將他背了起來,扛到最近的一戶人家,用力敲門喊道:“大柱子受傷了,快起來呀!”
連敲了三次,終於聽到裏麵有人回應,她立刻放下大柱子,又往柯婆婆住處奔去。但她記不清確切位置,隻得敲遍附近每一戶人家,大聲喊道:“柱子嫂要生了!柯婆婆快去啊!”
所有的住家都被驚天雷似的敲門聲驚醒,柯婆婆早就知道柱子嫂即將生產,是以立即起身穿衣,拿了油紙傘走出屋門。
石泠見到柯婆婆,輕躍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腰,接過油紙傘,盡量輕聲地道:“柯婆婆,我帶你去。”
柯婆婆還是被嚇到了。她從來不做壞事呀!這個披頭散發的女鬼要帶她到哪兒?她渾身顫抖,隻覺身邊冷風颼颼,驟雨撲麵,女鬼跑得又快又輕,竟然就在片刻之間,把她送進了大柱子的屋子裏。
聽見了柱子嫂痛苦的呼喊,柯婆婆忘記害怕,立刻上前察看柱子嫂的情況,幾個鄰居女眷也被柱子嫂吵醒,紛紛過來幫忙探看。
快!去燒熱水!來!誰來幫我抬柱子嫂?哎呀!大門關起來,別吹風了!小柱子?誰把他抱回家照顧?”
柯婆婆指揮若定,一邊幫著柱子嫂催生,幾個女人也在屋裏忙得團團轉。
“別開門呀!產婦不能吹風啊!”柯婆婆大叫一聲。
大柱子濕淋淋地闖了進來,右手還捂著腦後流血的傷口,結結巴巴地道:“我……老婆……”
“她快生了,你出去啦!”幾個女人不由分說,七手八腳把他推出去,碰地掩上房門。
另外幾個送大柱子回來的男人扶住他。“大柱子,你摔得不輕,還是先送你去簡大夫那兒看看。”
才一回頭,大家如見鬼魅,倒抽了一口氣,因為簡大夫撐著傘,背著藥箱,正呆呆地站在大家的身後。
“嗬!簡大夫,你嚇死我們了!你怎麼在這裏?”
“我……”簡大夫驚魂甫定,望著大柱子道:“你受傷了?”
“你怎麼知道?”大家齊問。
“女鬼———到我家……”簡大夫竭力平息呼吸,又喘了一口氣。“她使了法力,一眨眼就送我到這裏來了。”
“真的是鬼?”幾個大男人麵麵相覷,不寒而栗。
那麼……喚醒柯婆婆、救了大柱子、又吵醒半個天塹鎮的女人……果真是女鬼?
簡大夫終於恢複了冷靜,拉了大柱子到隔壁屋裏,準備為他療傷。
大柱子大聲地道:“就算是鬼,她也是一個好心腸的女鬼,我大柱子明天就到廟裏為女鬼娘娘燒香!”
眾人圍聚在夜雨中,議論紛紛,覺得大柱子說得有理。女鬼隻救人,又沒害人,何必懼怕呢?大家不再恐懼,也打算天亮後去上香祈福。
“哇哇!”
一聽到大柱子屋裏傳來新生嬰兒的啼哭聲,眾人更是放鬆了心情,個個綻開了笑容,祝禱著:
“菩薩保佑嗬!”
“女鬼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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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泠瑟縮在小巷牆邊,不住地發抖,任她再怎麼運轉氣息,也不能平複陣陣侵逼的寒意。
她全身濕透,手臂傷處又痛了起來。自從手臂斷過後,隻要陰雨天寒,她的手臂就痛。
走到天塹山莊的大門前,夜已深,大門深鎖,兩個紅燈籠高掛簷下,隨風擺動。
她是答應寒擎來到天塹山莊,但她不會進去。
輕輕摸了摸肚子。有了肚裏的孩兒,她就滿足了,卑微的她並不屬於山莊。
她癡癡地站在大門前,門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阿豐打開大門,正想察看夜風是否吹熄門口的燈籠燭火,赫然看見黯淡燭火下站著一個長發垂散的……
“鬼啊!”阿豐慘叫一聲。他真是流年不利啊!幾個月前才被大少爺嚇得半死,如今剛拿掉驅鬼符,竟然就遇到女鬼了!
“哇啊!”那女鬼動也不動,就這麼看著他……嗚嗚!快逃啊!
“阿豐……”見到阿豐落荒而逃,石泠望著半掩的大門,淒涼地笑著。她是鬼?是了,是風無垠讓她死了呀!
不管他的用心如何,既然回到這裏,還是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曾經是肌膚相親,纏綿共枕,她這輩子是忘不了他了。
她關起大門,再度施展輕功,掠過幾個院子,夜雨中的山莊格外靜謐,也不再聽到阿豐的叫喊聲,或許是躲到被子裏避鬼了。
風無垠的房間還有亮光,夜這麼深,他為何還沒睡呢?
石泠放緩腳步,無聲地掠到窗邊,從打開的窗縫中窺看。
隻見風無垠坐在桌前,神情專注地寫著東西,寫了一張又一張,桌上已經疊滿了一堆紙。
他的氣色更好了,看來身體已經完全康複。石泠心中寬慰不少,輕輕撫摸肚子,告訴肚中未成形的小玲瓏:這就是你的爹爹嗬!是娘親這輩子最愛的人嗬!
夜雨淒寒,他怎麼不加件衣服呢?石泠忘記渾身濕透的自己,忘情地凝望他,多願時光停留不前,就讓她永遠看著他……
走廊傳來腳步聲,她慌忙縮身到陰暗處,仍然盯著窗縫裏的風無垠。
“垠兒,你還沒睡呀?”風夫人來到房門前。
“娘,您怎麼也還沒睡?”風無垠吃了一驚,忙把娘親請進房間,又拿了一件棉袍披在她身上。
“你這孩子!愈來愈體貼了。”風夫人笑著拉了棉袍道:“娘是被阿豐吵醒的。”
“阿豐又撞鬼了嗎?”
“正是!你爹在罵他呢!娘睡不著,見到你院子亮著燈,就過來看看。”風夫人坐下來,目光移到桌上那疊紙張。
“讓娘操心了。”風無垠也是笑道:“阿豐大概又看花眼了,誰叫他天生膽小。”
“回頭叫你爹別派他夜間巡守的差事了,免得常常吵醒山莊的人。”風夫人關切地望著兒子。“別忙了,明天叫大家一起幫你寫。”
“不!”風無垠搖搖頭,正色道:“既然是尋找玲瓏的告示,孩兒就要親自寫,泠兒認得我的字,如果她看到了,就會明白我的心意。”
“唉!癡兒!”風夫人憐歎一聲。“你還是決定出去找玲瓏嗎?”
“孩兒知道這一趟出門,又要讓爹娘擔心,可是———”風無垠欲言又止。
“你現在沒有武功,爹娘當然擔心了。”
“娘,我……”
“垠兒,別說了,娘明白。”風夫人和藹地望著他。“爹娘也曾經年輕,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娘還不明白嗎?”
風無垠眼眶微濕,娘親一直是了解他的。
“垠兒,坐下。”風夫人拉著他的手。“剛剛睡覺前,娘已經說服你爹了。其實你爹也一直希望你出去闖天下,可你現在武功盡失,他反而舍不得你出去……唉!要是玲瓏回來就好了。”
“孩兒並不想闖蕩江湖。”風無垠神色堅定。“可泠兒是我的妻子,孩兒一定要找她回來成親,再一起孝敬爹娘。”
風夫人微笑道:“你見了玲瓏,可別說要娶她回來孝敬公婆,否則又要把她嚇跑了。”
“娘,泠兒很敬愛您,她會當我的好妻子,也會當爹娘的好媳婦。”
“嗯!你找到玲瓏之後,務必告訴她,在爹娘的心目中,她一直是個乖巧善良的好姑娘,爹娘不會介意她的過去,叫她安心回來當咱風家的媳婦,娘會像疼女兒一樣地疼她。”風夫人諄諄說道。
“娘,謝謝您疼泠兒!您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婆婆了。”風無垠開心地道。
“瞧你,又給娘灌迷湯了。”風夫人嗬嗬笑道:“給你這麼一說,以後我也不能使壞當惡婆婆了。”
“娘如果是惡婆婆,那天下也沒有好人了。”風無垠繼續灌迷湯。
“你呀!留點甜言蜜語,說給玲瓏聽吧!說不定立刻哄她回來了。”風夫人笑容滿麵。
“是呀!”風無垠一拍大腿。“我還沒有哄過泠兒,也沒有說過甜言蜜語,娘,爹以前都怎麼說的?您快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