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午四點鍾。
杜美妙收拾好桌上的帳冊,轉過身說:「淑惠姐,我今天的事情做完了。」
「效率真高。」廖淑惠抬起頭,「你不去副理那兒看彙率嗎?」
「沒什麼好看的,現在是歐洲盤,通常變動不大。」
「那你就看看雜誌,副理不是丟很多英文雜誌給你看?」
「大家都在忙,我不好意思看書。」杜美妙探過頭,翻著廖淑惠桌上的一疊支票,「還是我幫你整理這些應收票據?」
「好啊!由上而下,日期由近而遠,這些是準備送到銀行做票貼的。」
「票貼?」
廖淑惠指著第一張票子上的日期,「我們在銀行有票貼的額度,例如拿一百萬信用良好的遠期票子過去,他會先撥八成金額下來,等到票子到期了,票款進來了,銀行會主動做償還,剩下的再撥到我們戶頭。」
「這也算是放款,要算利息嘍?」
「對,反正大家做財務的,都是想辦法先拿到錢來運用,即使要付利息,總比票子擺在金櫃裏發黴好吧?」
杜美妙拿過那疊支票,心想今天又學到一課了。資金運用的方式千千萬萬種,而她隻是負責其中的外幣一環,未來還有很多東西可學呢。
「美妙,有人找副理。」坐在最前頭的許曼芝喊她。
杜美妙看到兩個銀行主管模樣的男人前來拜訪,立即向左後方的副理室看去,輕聲喚道:「副理?」再比一個「二」的V字手勢。
方謙義點點頭,伸出三根指頭,隨即站起身準備迎客。
杜美妙用計算器將支票壓好,也起身到茶水間,拿了三個茶包準備泡茶。
或許是坐在副理室門口之便,她順理成章成了方謙義的「私人秘書」。
公司沒有請小妹,菜鳥就是小妹。於是,泡茶、泡咖啡、拿報紙成了她的例行性工作。起初,隻要有客人來,方謙義還會喊她泡茶,後來兩人養成默契,靠著比手勢,她就知道應該泡茶還是咖啡。
偶爾方謙義不在時,她還得接他的專線電話、記留言、回答所有詢問副理去向的人。她想,她這個「門神」實在有夠盡責了。
泡好茶送進副理室,杜美妙回到位子,繼續整理那疊票子。
「喲!曼芝,你戴了新手表呀?閃閃動人喔!」
不必抬頭,聽聲音也知道是鄭海倫來了。她每天這個時間一定下來,親自送公文到方謙義的辦公室,再跟他哈啦幾句。
二十歲的許曼芝笑得很得意,「我男朋友送的卡地亞,他花了兩萬塊耶!」
「什麼?才兩萬塊?我說曼芝啊,卡地亞沒有這種價錢啦!他可能買到假貨,說不定是成本兩百塊的地攤貨。」
許曼芝不服氣地說:「我男朋友可以拿到折扣。」
「你們被騙了,一定是老板進假貨唬人。曼芝,你對品牌認識不夠,改天我再帶你去逛逛精品店,教你見識正牌貨色。」
「嗬!我們的品味好象不一樣,你的衣服都好老氣喔!」許曼芝撇了嘴。
鄭海倫眼裏射出幾千支飛刀,「哎呀!我是個成熟的女人,不能再穿小女生俏皮可愛的衣服嘍!」
許曼芝哼了一聲,「你穿低胸上衣,真的好性感,不怕著涼嗎?」
「唉!我當總經理室的秘書,每天跑上跑下,忙得要命,一直流汗,還是穿涼快些。」鄭海倫把她懷中的公文往上一抬,把胸部頂得更高更挺,一麵往前走,「瞧,我正在忙,我要送公文給你們副理了,謙義啊……」
「副理有客人。」杜美妙及時阻止她。
鄭海倫剛走進副理室半步,立刻縮了回來,走到杜美妙桌前,嘩啦啦丟下一堆公文,皺眉道:「你怎麼不早說?害我在謙義麵前丟臉。」
你像火車一樣衝進去,我怎麼說?杜美妙仍是微笑說:「不會啦!副理忙著談事情,可能沒注意到你。」
「以後他就會注意我了。」鄭海倫撩一撩頭發,千嬌百媚地走到副理室門口說:「王培民今天約我吃飯,哎!人家是副總的兒子,我不好意思拒絕他耶。」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財務課的人都聽得到,在裏頭的方謙義也「不得不」聽到了。
鄭海倫在副理室門口遊行一圈,又轉了回來,帶著威脅性的目光問:「美妙,聽說王培民也找過你?」
「喔,談一些相關業務的事情而已。」杜美妙收拾那堆弄亂的公文。
「美妙啊!我看你很單純,我勸你不要碰王培民這種公子哥兒,不然被他迷得團團轉,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喔。」
許曼芝不甘示弱地回頭說:「嗬!海倫姐姐,你今天要去赴死了嗎?」
鄭海倫又挺起大胸脯,「我Helen鄭何等人物!什麼總裁、董事長、總經理沒見過?他們想追我,我還不肯點頭哩!」
許曼芝撇撇嘴角,「對啦!人家不是有婦之夫,就是禿頭、胖子,我們的海倫姐姐還算聰明,懂得挑個英俊多金的小開。」
「唉!要不是看在王培民拚命邀我的分上,我還不想推開東東公司總裁的約會呢!」鄭海倫優雅地舉起手腕看表,突然睜大那雙抹得像熊貓的細眼,再吃驚地以塗著蔻丹的手指掩口,「哎呀!快下班了,我得趕快上去補妝!美妙,這堆公文你幫我拿進去了。」
「好的。」
每天下午,鄭海倫總是帶給財務部不少「笑果」,她走後,財務部總算恢複安寧,隻有許曼芝還在忿忿地向同事嚼舌根。
「淑惠姐,我排好了。」杜美妙將支票疊好。
「你先放我桌上。」廖淑惠正在打印機處撕報表。
兩位銀行主管由副理室出來,熱絡地說:「方副理,增加額度絕對沒問題,就怕我們給了額度,你們還不來借款呢。」
方謙義走在後頭,一路送到大門邊,擺出難得的笑臉,「有關利率減碼這件事,希望也能符合我們的要求。」
「這個自然嘍!方副理,我們火星銀行都靠你們公司了。」
當這群人打哈哈說再見時,也是杜美妙負責善後的時候了。她送公文進副理室,再將三個空紙杯丟進垃圾桶。
回到位子上,五點十五分,嗯,今天真是清閑!
「美妙,怎麼隻有七十二張支票?」廖淑惠數完支票,核對報表上的數字。
「七十二張?我沒數呀。」
「我給你七十四張,你怎麼掉了兩張?」
杜美妙心中一突,看著幹幹淨淨的桌麵,又掀了印章盒,俯身檢查地麵,都沒有支票的蹤影。
方謙義從電梯問送客回來,冷眼看著有點混亂的財務課。
「什麼事?」
廖淑惠搶先說:「副理,美妙丟了兩張票子。」
方謙義看了杜美妙一眼,冷冷地說:「想辦法找出來。」說完,即走進他的辦公室。
杜美妙被他看得全身發涼,有一種死期將至的恐懼感。
「淑惠姐,我沒拿支票啊!你要不要再數一次?」
「那些都是劃線禁背的支票,你拿也沒用。」廖淑惠雖然沒生氣,但臉色很難看。「你自己數。」
杜美妙接了票子過來,點數兩遍,果然都是七十二張。但她最初拿來排日期時並沒有清點,誰知道廖淑惠是不是少給了?
「這……會不會本來隻有七十二張?」
「不會的,下午北區事業部才拿給我,我一張一張keyin,再給你排日期的。你看,這報表總數就是七十四張。」
「我來核對,看是少了哪兩張。」杜美妙緊張地接過報表。
「唉!支票丟掉很麻煩的。」廖淑惠忍不住叨念起來:「你要去做止付通知、走法院、登報,亂七八糟一大堆事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票款呢!」
坐在後頭的丁東強翻著晚報,不耐煩地從股價行情表采出頭來,「淑惠,別大驚小怪啦,報表給我看。」
「美妙,快給課長。」廖淑惠喊著。
杜美妙慌亂地送過報表,又心慌地盯住那疊花花綠綠的支票,要是真找不到票子,公司會怎麼處罰她?炒她魷魚?每個月從薪水扣款?降調為小妹?告上法院?
廖淑惠忙著收拾皮包,「都快五點半了,我還得去安親班接小孩。」
「找不出來,你能安心下班嗎?」丁東強端出少有的課長威嚴架子。
「課長,是美妙弄丟的,她要負責留下來找啊。」
「你看看這報表。」丁東強指了上頭兩組相同的支票號碼和日期,「你多keyin一次了。」他完成督導的任務,又鑽回晚報裏。
「哦?」廖淑惠拿了報表,翻檢那疊已經照日期排好的支票,臉色似乎有些窘迫,口氣仍很硬:「可是還有一張呢?」
「我來對看看吧。」
「美妙,你快一點,五點二十八分了。」
「好,我盡量快!」支票和報表都是照日期排列,她隻要逐一核對即可。
「你們在找這個嗎?」方謙義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啊!」杜美妙和廖淑惠看到他手上的一張紅色支票,同時驚喜出聲。
「伍拾萬元的貨款支票,就夾在公文裏麵?是誰這麼粗心?」
廖淑惠再度率先撇清關係:「美妙,是不是剛剛海倫來的時候,你不小心夾了進去?」
「好象是吧。」
方謙義皺起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杜美妙低下了頭。
擴音器傳出下班鈴聲,廖淑惠神色緊張地說:「副理……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