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哎唷,妙妙,你們那個膨肚短命的副理啊,爸爸去找他算帳!」杜福氣心疼極了。

曾美麗又加油添醋:「剛剛妙妙說,那個凶副理把她罵哭了,我說這世間哪有這麼顧人怨的主管啊?這位同事先生,你說對不對?」

「爸!媽!」杜美妙慘叫兩聲,如果地上有條縫,她一定鑽進去。

「既然美妙沒事的話,那我回去了。」方謙義也急欲脫身。

「副理!」杜美妙衝口而出,想確定一些不確定的東西。

「帥哥也在當副理啊?」杜福氣的眼睛亮晶晶,肥掌用力拍著方謙義的肩頭,「少年耶有出息喔!年紀輕輕就當上大公司的副理,在哪個部門?」

「財務部。」

「真巧,跟妙妙同一個部門?副理……」杜福氣縮回大手,傻笑道:「妙妙,你們財務部有幾個副理?」

「爸,你去切一盤鹵味,好不好?」杜美妙幾乎哀求地說。

「要豬耳朵?豬心?粉肝?海帶?豆幹?」杜福氣實在反應不過來,看看女兒,又看看並不凶惡的方謙義。

曾美麗看出端倪,但即使有很多疑問,她也明白此刻絕對不是「大人」介入的時候,趕忙推定自己的老公,「切什麼都好,別切壞人家了。」

「豆幹怎麼會切壞?」杜福氣一邊走,一邊不解地問。

杜美妙始終低著頭,指向角落她常坐的那張桌子,「副理,請坐。」

方謙義望向她微紅的臉頰,低聲說:「我隻是來看看你,該走了。」

「對不起,我爸爸媽媽……」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對你亂發脾氣。」方謙義終於說出梗在心口的話,緊繃整晚的心情驀地放鬆了。

杜美妙吃驚地抬起頭,他買了一盒蛋糕,特地找到家裏來,就是為了向她說聲對不起?她何德何能,竟能承蒙偶像的眷顧?

「副理,坐吧,我爸爸在切豬耳朵請你了。」她不知道她的臉更紅了。

方謙義依言坐下,盯視她仍有些紅腫的眼睛,心頭莫名一凝。

他不想立刻就走,是否在期待某些溝通、某些了解……甚至是某些進展?

「咳,嗯,今天是丁課長要你騎機車的吧?」

「是。」杜美妙一如在公司的姿態,乖乖地坐在他麵前。

「你沒駕照,怎麼不拒絕呢?」

「他問我會不會騎車,我說會,他就叫阿誠把鑰匙給我﹔我說我沒駕照,他說不會那麼倒黴被警察抓到﹔而且他說要省出租車費,才不會被副理嘮叨。」

「我什麼時候嘮叨過財務課的出租車費?」方謙義不自覺地提高聲音,立刻發現他是在別人家裏,於是又壓下了胸口那股微慍之意,「該花錢的還是要花,我會跟丁課長講清楚,公司同仁的生命不是拿來開玩笑的。」

「其實我本來就會騎機車,隻是今天……」

「這是你今天惟一做錯的事。你沒駕照就不準騎。」

「我知道了。」杜美妙怯怯地看他─眼,極力抑下怦怦亂跳的心髒,「副理,你不要和丁課長吵架,你今天下午很恐怖。」

「你害怕?」

「當然怕了。」想到他的雷吼,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該死!這小女孩的紅眼又教他心疼了,但他不能讓她亂哭,他得解釋清楚。

「我今天下午的確生氣了,我氣的是丁東強,哪有人不出帳就隨便拿一張支票要我蓋章?這種情形已經發生十幾遍了,我不能再姑息他。」

「我明白。」

「你是被我的台風尾掃到。」方謙義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最誠摯的聲音說:「美妙,對不起。」

「啊!沒關係的。」他一再地向她道歉,令她受寵若驚。事實上,今晚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所有的委屈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杜福氣笑咪咪地捧來一大盤鹵味,「帥哥副理,一點小意思,你盡量吃!」

「謝謝伯父。」

「我說帥哥副理,我們妙妙很乖,你要提拔妙妙……」

「福氣啊,有客人來了啦!」曾美麗及時拉走不識相的老公。

杜美妙紅了臉,「副理,別理我爸爸,他有時候少根筋,秀逗秀逗。」

方謙義深深看著她,「你也得自他的部分遺傳了。」

「有嗎?」杜美妙摸了發燙的臉頰,「人家說我比較像媽媽。」

「伯母很年輕,我以為是你姊姊。」

杜美妙撕了竹筷包裝,笑說:「我媽媽最喜歡聽這句話了,她二十歲就生下我,她真的很年輕。」

方謙義算了一下,天!「伯母」大他不到十歲,如果他未來的嶽母也這麼年輕,他要叫她一聲「媽」……不!不!這是什麼奇怪的想法?這個念頭太令他震驚了。

他用力抹去亂七八糟的想法,沉住氣,拿筷子夾起豆幹,轉回正題。

「美妙,你要學著拒絕不合理的指示,知道嗎?」

「副理,你們當主管的都很權威,我不會拒絕……」

「權威不代表合理,你明明沒駕照,你就是可以理直氣壯地不騎機車。你知道嗎?今天也是我第一次拒絕丁東強的請求。」方謙義臉色轉為沉重。

「真的?」

「我進公司時,他是會計課課長,我是他的部下﹔過了五年,我完全摸透會計業務,再調到財務課﹔再兩年,我升財務課課長,他還是會計課課長﹔今年六月,原來的財務部副理退休,人家都以為會升丁東強當經理,沒想到總經理卻升了我,改調他到財務課。如果你是丁東強,你的滋味好受嗎?」

「當然不好受,所以他才對副理愛理不理的?」這些公司流言,杜美妙聽了很多遍,多少也能揣測出兩人的心結。

「他是我的前輩,我會敬重他,不會故意找他麻煩。可是,一個人要別人尊重他之前,他必須尊重自己。」方謙義皺起眉頭,聲音很沉:「丁東強不自重,我剛進公司時,他已經在上班時間聽股票,還常常溜出去看盤、交割。這麼多年來,絲毫沒改進,在我升上副理之後,他更是變本加厲,連正事都不做了,對於這種人,我的忍耐也是有極限的。」

「他是不服氣、不情願,不想在副理手下做事。」

「我當然了解他的心態,其實隻要他不出錯,好好做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唉!」方謙義重重歎了一口氣,「他實在太過分,老是讓我心驚膽跳過三點半,他要這樣對我,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所以副理今天發威了?」

「發威?」方謙義搖頭苦笑,「我第一次在公司發脾氣,很難看吧?」

「是很難看。」杜美妙直言不諱,眨了眨眼,微笑說:「可是達到效果了。」

「能有什麼效果?一時半刻也看不出來。」

「有啊,至少有一個人被你嚇哭了。」

「對不起。」方謙義直直看著她。

「啊,副理,我開玩笑的!」杜美妙慌忙移開視線,原想開個小玩笑,讓他不要那麼煩憂,沒想到他又跟她道歉。

他果真這麼在意她的感受嗎?看他注目的神情,她的心髒又亂了拍子了。

「你真的沒事?不會在背後恨我咒我吧?」

「真的沒事,副理送蛋糕給我,我就不氣副理了。」

「原來這麼容易就收買你了。」方謙義好象被當庭無罪釋放,終於舒展出笑容。

他笑了,杜美妙也跟著笑了。

他又鄭重地說:「今天我是氣昏頭,以後我會控製情緒,該罵才罵,絕不殃及無辜。」

「就這樣說定了,以後要是副理亂罵人,你就要送蛋糕給那個人吃喔。」

「好,如果我再犯規,我也會送一個蛋糕給你。」他胃口大開,津津有味地吃著鹵味。

杜美妙以手支頤,看著他的吃相。前一刻,他還愁眉不展,這一刻,他的神色已經萬裏無雲。是不是他訴了苦,心情就開朗了呢?

她脫口而出:「副理,你很悶吧?」

悶?他悶嗎?他當然悶!

方謙義停下筷子,「我剛剛講的話,在公司不能隨便講,我請你不要向同事說……」

「不會的,這是副理的心事……」講到心事二字,杜美妙聲音小了,臉頰透出淡淡紅彩,「我會藏在心裏,絕對不會講出去。」

擁有他的心事,再埋藏在自己的心底,這是怎樣的「革命情感」啊?

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主管,也具備傲人的專業素養,但在他的團隊裏,許多手下的年紀比他大,資曆也比他深,這是他第一次當部門的大主管,他仍需要樹立威望,也需要學習更圓融的管理技巧﹔而她是一個公司新人,她也在學習,跟在他的腳步邊,和他一起成長。

原來偶像不是萬能的,更不是叱吒風雲的救世主。在他堅定冷漠的外表下,也有無助與無奈的一麵。而今天,她觸摸到那分不為外人所知的心情。

看透了他的心。

方謙義見她癡癡發呆:心知她又魂遊去了,不知道她想到什麼呢?

「美妙,原來你的報告早就寫完了,我看過了。」他喚回她的神智。

「寫得怎樣?」她興匆匆地問。

他板起了臉,「還算條理分明,可是有一段有關選擇權契約的解釋不是很清楚,你要修改一下,再呈上去。」

「是嗎?哪裏不清楚?副理說來聽聽。」杜美妙不服氣了。

杜福氣一麵忙著招呼上門的客人,一麵注意這對討論得十分熱絡的年輕人。「美麗啊,我看凶副理沒那麼凶,好象是我們妙妙比較凶。」

曾美麗笑意盎然,「別叫人家凶副理了,他對妙妙很好呢。」

「那我對你好不好啊?」圓滾滾的身體貼過去,摸了一下老婆的小手。

「三八!做生意啦!」曾美麗笑得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