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是個小女孩,他大她十二歲,於情於理,他是他的上司,頂多以兄長的身份關照她,他怎能有這種「不良」的念頭?
沒錯,他是喜歡她,她活潑、善良、熱心,財務部的同事也喜歡她,她是一個人緣極佳的優秀部屬。
可是……為什麼她的言行總是牽動他的情緒?為什麼他對她付出比其它同事更多的關心?為什麼她哭他就心疼?為什麼他渴望看到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孔?為什麼他老是和她聊心事?
難道……「副理,我家到了。」她出聲提醒。
「喔,我跟你爸媽打聲招呼就走。」他緩緩踩了煞車,也緩下自己的思緒。
「謝謝副理,那我先下車了。」杜美妙開了車門,向正在煮麵的爸爸招手,「爸,我回來了,我們副理送我回來的。」
「帥哥副理來了?」杜福氣眼睛發亮,立刻扔下湯勺,圓滾滾的身子跑到馬路邊,比起手勢指揮交通,「副理大人,來!這邊停,向右邊過來,好!再來!再來,向前一點點。」他拳頭一握,「噫,好!停!」
方謙義被他一擺弄,不得不依指示停好車,他下了車,「伯父,我送美妙回來,馬上就走,不打擾你們了。」
「副理大人,難得來坐坐,吃頓消夜啦!」杜福氣十分熱情。
「很晚了……」
「不晚,不晚!」杜福氣又跳回去煮麵,「我幫你下碗牛肉麵,別走喔。」
「副理。」杜美妙不好意思地說:「你留下來吃碗麵,算是謝謝你載我回來。」
「好吧,我肚子也餓了。」隻不過是吃頓消夜罷了,有什麼好怕的?
終於留下貴客,杜福氣樂極下,甩起白嫩嫩的麵條,圓胖的臉蛋笑咪咪地,「美麗啊,裏麵不是還有金門高粱嗎?拿出來請副理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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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淩晨零時十分。
「媽呀,那也按呢?」杜美妙切著牛腱,低聲哀號。
「他們都喝醉了。」曾美麗笑著回頭看那兩個麵紅耳赤的男人。
「叫爸爸不要再亂講了,讓我們副理回去啦!」
「副理先生也走不動了。」曾美麗難得看到老公喝得這麼開心,也就讓他去了,「妙妙,有時候讓他們男人說些男人的話,心情會好一點。」
唉!說什麼男人話?最初,他們吃鹵味、小酒,正襟危坐談政治,辯論各自支持的政黨,再來開始談社會亂象,講經濟前途,提起當年勇,肉一口一口地吃,酒一杯一杯地喝,幹掉了一瓶高梁酒,然後就是這樣……「帥哥,我跟你說,我們妙妙本來要去銀行上班。」
「她不可以去!」方謙義醉得沒辦法生氣,低低喊了一聲。
「她自己不要去,她說跟著凶副理,學得更多,更有前途。」
「妙妙眼光好……」
「她每天回家,就說凶副理的事給我們聽,哈哈,我以為凶副理是個老頭子。」杜福氣用力拍拍方謙義的肩膀,「哇哈哈!沒想到凶副理是帥哥。」
「我……我……不是凶副理。」
「你不凶,你好!很好!」
「阿伯也很好。」
「我最好了,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了美麗這個好老婆,生下妙妙、滿滿兩個好女兒。」杜福氣大言不慚,大口喝下一杯酒。
「阿伯,你厲害!」方謙義豎起了大拇指。
「你說我們妙妙好不好?」
「妙妙好,妙妙妙!」再度醉眼迷蒙地豎起大拇指。
「那給你娶我家妙妙,帥哥你來當我的女婿!」杜福氣紅光滿麵。
「不行啦!你們妙妙還是小女孩,她太小了。」方謙義扯開了領帶,又幹了一杯高粱。
杜美妙心頭一突!雖說他們都是醉得胡言亂語,但人家說酒後吐真言,那麼她在方謙義心目中,果然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
當他們在車上聊到愛情觀念時,她一度以為,她和他的心是如此貼近。不過,灰姑娘下了她的番瓜馬車之後,王子就已經不再是她的了。
唉!不想了,就把他當偶像供奉起來,早晚三炷香,夠癡情吧?
「媽媽,我帶同學來吃消夜了!姊,你還沒睡?」
店門口熱鬧滾滾,殺來一大票人,為首的正是杜家妹妹杜美滿。
曾美麗笑著招呼,「大家進來坐,滿滿,媽媽和妙妙就是在等你們呀!」
「你們可以去睡了,我們自己來,吃完了我會叫他們幫忙收拾,然後還要去夜遊。」杜美滿跳來跳去,忙著指揮二十幾個同學坐下,「喂,同學們,大家一個人交五十塊,隨便你吃到飽,但是要負責洗碗擦桌子……咦?爸爸喝得臉紅紅的,這個人是誰呀?」
「滿滿,他是你姊夫。」杜福氣笑嘻嘻地回答。
「爸爸!」杜美妙又氣又羞,看到方謙義沒什麼反應,這才稍微放心。
杜美滿極為興奮,猛問著:「姊,你什麼時候交男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爸爸亂說的啦!他是我們副理,不小心被爸爸拐來喝酒。」
「喔,就是那個凶副理嗎?」杜美滿很感興味地打量那位醉帥哥。
杜福氣站了起來,望一眼滿屋子的年輕人,大笑說:「來!大家都來了,我要為老婆獻唱一首歌,來賓請掌聲鼓勵。」
方謙義率先鼓掌,「阿伯,加油!」
一群大學生也跟著拍手叫好,「要唱情歌了!伯伯好猛喔!」
杜福氣拿起一支筷子權充麥克風,醉醺醺地唱著:「雙人枕頭若無你,也會孤單﹔棉被卡厚若無你,也會畏寒,你是我,你是我生命的溫泉,也是我靈魂的一半。為著你,什麼艱苦我嘛唔驚,為著你,千斤萬斤我嘛敢擔,誰人會得代替你的形影,愛你的心,愛你的心,你敢會知影……」
啪啪啪!眾人熱烈鼓掌,幾個男生笑道:「伯母知道伯伯的心啦!安可!」
曾美麗笑得十分燦爛,「哎唷,三八福氣,不怕見笑啊?去睡覺啦!」
「美麗,走啦!一起去!」杜福氣歪在椅子上,醉成一攤泥。
「送入洞房!」眾人又跟著瞎起哄。
「我也要唱歌。」方謙義忽然站了起來,他挺拔的身材令所有的女同學眼睛一亮,立刻投以崇拜仰慕的眼光。
他同樣抓了筷子,俊臉一扭曲,開始唱起哀怨的曲調。
「山明海誓,咱兩人有咒詛,為怎樣你偏偏來變卦,我想未曉你那會這虛華,欺騙了我,刺激著我……啊……我無醉,我無醉無醉,請你不免同情我,酒若落喉,痛入心肝,傷心的傷心的我,心情無人會知影,隻有燒酒了解我。」
他的歌喉很好,一麵唱著,還有表情和手勢,儼然是大明星的姿態。
啪啪帕,又是如雷的掌聲,尤其女同學的手掌都拍紅了。
杜美妙靜靜地站在一旁,她聽出了他酒後的心聲,今天是他和女朋友分手的「紀念日」,或許他是借酒買醉,試圖忘記過去的傷痛吧。
她走到他身邊,扶他坐下,「副理,我送你回家好嗎?」
「妙妙?」他很努力地看她,就是無法集中焦距。
「你可以走嗎?」
「我還要唱歌。」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仍然很努力地凝視她,對著她含情脈脈地唱道:「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得心裏都是你,忘了我是誰﹔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時候心裏跳,看過以後眼淚垂。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不看你也愛上你,忘了我是誰,忘了我是誰……」
「哇酷!他在表達情意耶!」眾學生們拚命鼓掌。
「他忘記他是誰,隻記得美妙姐姐了!」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副理?」杜美妙窘紅了臉,用力掙脫他的手掌,「我送你回去。」
「妙妙,我想睡……」
咚一聲,他竟然就趴了下去。
「他們兩個都睡著了。」曾美麗畢竟是媽媽,處理事情有一套方法,「請滿滿的同學幫忙,把滿滿的爸爸抬到房間﹔這個副理先生,他自己住啊?沒人照顧很傷腦筋,這樣吧……把他抬到妙妙的房間。」
杜美滿立刻發號施令:「喂,男生們,別吃了,一二三四,你們四個扶我爸爸,五六七八,你們四個抬我姊夫……不是,我姊的男朋友,不是,我姊的主管,隨便啦!反正姊你今晚睡我的房間,可別走錯了喔!」她被姊姊連瞪了兩眼,還是嬉皮笑臉地開玩笑。
曾美麗笑說:「大家盡量吃,我也要休息了。你們出去夜遊要小心喔!」
「知道了,伯母晚安!」
杜美妙跟了上去,坐在小客廳裏,聽媽媽指揮男同學們擺平爸爸和方謙義,她打開了電視,漫無頭緒地轉台亂看。
所有混亂終於沉澱下來,大門關起,隔絕了樓下的歡笑熱鬧。
她想推開自己的房間拿衣服,躊躇一下,最後還是轉到美滿的房間,拿了妹妹的睡衣準備洗澡。
洗完澡,客廳的燈光已暗,媽媽和爸爸的房間也安靜無聲,隻有樓下隱隱傳來談笑的聲音。
看到自己房間虛掩的房門,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告訴自己,就是看他睡得好不好而已,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推開房門,再輕輕關好,桌前台燈映出一身酒氣的方謙義。
「啊!」杜美妙輕聲驚呼,他踢掉棉被,隻穿著內衣褲,半臥半坐在床頭。
她趕緊拉了棉被幫他蓋好,再吊起他被剝下來的西裝、長褲、襯衫、領帶,伸手拍了拍,整了整,小心翼翼地以手心摩挲著。
聖誕老公公聽到了她的心聲,讓灰姑娘繼續陪伴她的王子。
她坐到床沿,明目張膽地看著他,方謙義,她的暗戀對像嗬!
他這樣睡很不舒服吧?她俯下身,動作輕柔地調整枕頭,不料才稍微一動,他便喃喃地說:「我想唱歌。」
「副理,睡覺了,明天再唱。」
「我要唱。妙妙,我唱給你聽了。」他半閉著眼,似睡非睡,似醒未醒,開口就是濃濃的酒味,「來自人生的一方,彙聚成一股力量,有一個小小的秘密,隱藏在我心底,秘密已不是秘密,你我心相係,啊……秘密已不是秘密,你我心相係,啊……啊……啊……」
秘密已不是秘密,她的心係向了他,卻是一個說不出的秘密。
她心情微感酸澀,「副理,你乖乖睡,唱歌會吵到我爸媽。」
「好,我不唱了,你聽我說,我有一個小秘密……」
他又要跟她說心事了,但他到底是醉?是醒?瞧他眼睛都睜不開呢!
「我發現……我好象愛上一個小女人了……噓,你不要說……」
「我不會說。」心好酸嗬!
「她很漂亮、很聰明、很懂事、又很可愛……」
他說的小女人絕對不是她,他眼光那麼高,她哪能構得上他的要求呀?
「妙妙,你是妙妙?」他握住了她來不及縮回去的手,很用力地瞠著眼,「我看不清楚,你是誰?」
「我是灰姑娘。」
「那我就是你的王子了。」他溫柔地笑了。
她癡癡地望著他,像和風,像流水,像小雨,他的溫柔輕拂過她的心,把她所有的苦澀酸疼一一熨平。
一對醉眸緊緊地凝望她,似乎仍在辨認她的身份,但他的手卻沒有猶豫,伸手一拉,即把她抱到懷裏。
「副理!」她驚駭地想脫逃,用力推著他的胸膛。
「灰姑娘,我愛你。」他把她抱得更緊。
那三個字讓她忘記掙紮。不!不是的!他不是在向她訴說情意,他把她當成過去的女朋友,或者把她當成新的戀愛對象了。
然而,那雙眼睛真的很不一樣,曾經冰冷,曾經瞪視,曾經狂怒,曾經苦惱,曾經深沉,如今卻變成最最柔和深情的眼眸。
他濃濃的酒氣噴在她臉上,熏炙著她發燙的臉頰,他胸膛溫暖得令她不想離開他,隻想永遠醉倒在他的懷裏。
緩緩地,他與她臉貼臉,耳鬢磨,氣息纏綿。
他的唇也擦吻著她的臉,移轉著,遊動著,再溫柔地吻上她的唇瓣。
那柔軟的接觸令她驚恐地睜大眼睛,他吻了她?這是她的初吻啊!
他的臉太近,她看不清楚他,但她能看到他閉著眼,神情專注地吻她。
她微微地顫抖,想要推他,全身卻軟綿綿地沒有力氣,她的心、她的身都被他控製住了。天哪!他奪去了她的魂,她真的愛上他了!
感覺他在舔吻她的唇瓣,她吸聞著他的酒氣,也跟著迷醉,終於垂下睫毛,閉上眼睛,用心體會他那細致綿密的吻。
他以舌啟開她如初綻花瓣的芳唇,尋找到她從未探頭的嫩蕊,勾引著,挑逗著,纏卷著,她怯怯地相迎,與他共舞,共嚐彼此的甜美滋味。
她愛他,不管他愛的是誰,她今夜是當定幸福的灰姑娘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不知道吻了多久,也許是三分鍾,也許是十分鍾,更也許是半個鍾頭,在失去時間意識的美夢裏,她的肌肉逐漸放鬆,毫無畏懼地讓他熱烈擁抱著。
唉!多願仙女魔棒一指,將此刻化作永恒啊。
再長的夢,仍然要醒過來,她喘著氣,在即將窒息的瞬間滑開那戀戀難舍的唇瓣,「不行了……」
「我愛你。」他的聲音很低很柔,如夢似醉。
「謙義,我也愛你。」她柔聲說。
「我頭好痛,好想睡。」
「你乖乖躺下來,我幫你蓋被子。」
他像個溫順的孩子,依言躺下,很快就沉沉入睡。
他真的睡了,不會再起來唱歌、吻她,她以指頭輕撫濡濕的唇瓣,嘴角逸出一抹滿足羞澀的甜笑。
謝謝聖誕老公公給了她這麼美好的禮物,讓她在今夜擁有了他。
她知道他好多秘密喔,他們也創造出共同的秘密,或許他會忘記今晚的事,她就把它當成是自己的秘密,永遠也不會說出來。
「謙義!」她好貪心,還想再吻他。
握住他溫熱的手掌,俯身在他唇瓣一印,淚水卻不爭氣地滑下來,落在他的臉頰上。
她慌忙以手背拭淚,逃開了自己的房間。
灰姑娘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