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髒!」安心心跳進房裏,好奇地東張西望。
「陳大人沒有夫人幫他打理,當然髒了。」
「心心掃地。」安心心從門板後麵抓出一支掃帚,笑嗬嗬地去推紙丸子。
「心心呀,別玩陳大人的東西了。」
米軟軟說歸說,還是掩不住好奇心,放下食籃,看到茶幾上擺放剪刀和針線,又多看了幾眼。
男人也會拿針線?米軟軟看到幾截毛掉的線頭,噗哧一笑。她知道陳敖一定試了很多次,卻是怎樣也穿不過針孔。
她再拿起旁邊的衫子,翻看檢查,原來是袖口的縫線鬆掉了。
她一向擅長女紅,縫個袖圈兒不是難事,她拿剪子鉸掉線頭的毛邊,以指頭抿了抿,靈巧地穿過針孔,打個結,再密密地縫起衫子。
好像是做什麼壞事似的,米軟軟心頭撲撲亂跳,一張俏臉如滾水一樣沸騰,燒得她沁出汗珠,手上的動作也更加快速了。
「金針兒,我愛你是針心針意,望的你眼穿,你怎得知,偶相縫,怎忍和你相拋棄……」
陳敖一邊走著,一邊哼著小曲,手上搖著紅纓帽,當作扇子搧涼,一踏進屋子,一顆心咚地一跳,再也哼不出一個字。
米軟軟及時扯掉線頭,放下衫子,低了頭不敢說話。
「是米米……米米米姑娘……」饒是陳敖在公堂上能言善道,此時乍見粉嫩嫩的狀元糕姑娘,還是教他心如打鼓,亂掉方寸了。
「陳大人,我給你送飯來了。」米軟軟仍是低著頭,臉上紅暈如醉。
「啊,謝謝你!」陳敖也不敢看她,又是搔搔頭,又是不自在地扯平官服,總算吸了一口氣,規規矩矩地放好紅纓帽。
「大人公務繁忙,我就不打擾了。」米軟軟轉過身喚道:「心心,走吧。」
「嘻,心心畫畫兒。」
安心心不知什麼時候爬上陳敖的書案,小手握住一支大毛筆,蘸滿墨汁,開開心心地揮灑著,小圓臉還沾上一塊墨漬。
「哎呀,心心,快下來。」米軟軟上前抱她,安心心卻撐住桌麵,大毛筆用力戳弄紙張,畫得不亦樂乎。
「心心畫爹,嘻,爹的臉大大,耳大大,腳大大……」
「糟!」米軟軟變了臉色,使盡力氣抱走安心心,急道:「你畫花了陳大人的公文,那可是很重要的東西,心心,快起來。」
「心心要畫畫啦!」
「不能畫了。」米軟軟十分緊張,又很害怕,硬是拖走安心心。「弄壞衙門的東西,陳大人會打板子的。」
陳敖忙上前道:「米姑娘別慌,我不會打板子的。」
安心心在米軟軟的懷裏猛蹬腳丫子,一根毛筆朝著空氣點呀點,扯著脆甜甜的嗓音道:「爹說,好官不亂打板子,陳大人是大大的好官,不打心心板子。」
陳敖被這小女娃逗得哈哈大笑。「小心心,你好會說話。」
安心心掙開米軟軟的手,一溜煙爬上椅子,雙手插腰,抬頭挺胸,一雙大眼稚氣而靈動,很驕傲地宣布道:「我不是小心心,我是安心心!」
「好,好,你不是小心心,我叫你心心,好不好?」陳敖抱下安心心,拿走毛筆,摸摸她的小辮子,笑問道:「心心吃飯了嗎?」
「開店前吃過了。」安心心口齒清晰地道:「姨給大人上菜嘍。」
米軟軟被安心心一喊,嚇走的三魂七魄回來了一半,低著頭,絞著指頭,囁嚅道:「陳大人,很抱歉,心心不是有意亂畫的,要罰就罰我好了。」
她是嚇壞了,那玉蔥也似的指尖,好像還在微微發抖。陳敖伸出手掌,立刻又放了下來,搓著手掌,有些不知所措地傻笑道:「米姑娘,真的不打緊,幾張紙而已,沒什麼好罰人的。」
「可是……可是這是邸報,還有總督衙門的公函……」
「你看得懂?」
米軟軟不懂大人為什麼這麼問,抬起水靈靈的眼眸,不經意和陳敖四目相對,那雙黑眸嵌在他俊秀的臉上,也是直直地瞧她。
刹那間,兩人的心髒像是下了油鍋的青豆,立時蹦蹦亂跳個不停。
米軟軟羞得低下頭。「我幫大人拿飯菜,菜都涼了。」
「喔。」陳敖也是手忙腳亂地翻找東西。「米姑娘和心心難得來這兒,我該倒杯茶……唉,茶壺怎麼不見了?」
「大人,壺壺在這兒。」安心心踮起腳尖,一雙小手在書桌上擺弄,掀開一堆文卷,赫然出現一隻倒下的茶壺。
陳敖窘紅了一張大臉,忙用馬蹄袖掩住茶壺,急急地走出去道:「沒水了,我去燒水。」
「噯,大人,不用了。」
米軟軟喚不住陳敖,又不好意思追出去,隻得拿出食籃的飯菜,一碗一碗地擺到桌上,再拿出紮著狀元糕的巾子,仔細攤開。
「姨,吃糕糕。」
「心心,這是大人的飯菜,你不能吃。」
「姨,困困,要睡睡。」
「再等一下……」
米軟軟躊躇著,雖然她是陳大人的稀客,但她總不能讓大人為她燒開水吧,更何況飯菜都快涼了,時間也過了晌午,大人辛苦了一個早上,應該很餓了。
「心心,你乖乖坐在這邊,姨去找陳大人回來,你不要吃糕糕,不然姨不買糖葫蘆給你吃喔。」米軟軟把安心心擺到凳子上。
「唔。」安心心扁了小嘴,惺忪大眼還是盯住狀元糕。
米軟軟循著陳敖離去的方向,還沒找到人,就聽到圍牆邊傳來唱曲的歌聲:
「河裏有個魚兒戲,樹上有個鳥兒啼;啼呀啼,個個都是有情意。既有意,就該定下長遠計……」
陳敖聽到背後有腳步聲,驀然閉了嘴,抹著汗,忙往灶下塞柴枝。
米軟軟看見陳敖笨手笨腳地燒柴,點不著灶火,不覺抿嘴淺笑,這可要燒到哪年哪月才能喝上一杯熱茶呢?
「大人,我來燒水,你快去吃飯吧。」
「這怎麼好意思?」
陳敖還在拿柴,米軟軟已蹲在他身邊,卷起袖子,露出雪藕似的手臂,輕巧地撥弄柴枝,再用火筷子翻夾灶裏的木炭,很快就燒起大火。
她展露笑靨,轉頭道:「我來看火,燒開了再幫大人提水進去。」
陳敖又失神了。她的聲音軟膩好聽,笑容如花綻放,說話時吹氣如蘭,以前還是稚氣的女娃娃,如今已長成了靈秀的水仙花了。
米軟軟很專心地看著爐火,不敢再多看陳敖一眼,心裏隻是想著,平常誰幫陳大人燒水呢?又是誰幫陳大人料理家務?陳大人在豐富之家包夥食,一天兩餐,沒有專人煮飯給他吃嗎?他不是縣太爺,怎麼不娶個夫人呢?
陳大人是不是很孤獨?
聽到水沸聲音,她這才站起身,陳敖早已不在身邊,她輕吐一口氣,熄了灶火,將熱水兌到茶壺裏,掩好鍋蓋,走回房裏。
陳敖已脫下官服,換上一襲青布棉袍,正坐在桌前扒飯;安心心坐在他身邊,兩隻小手掌捧住狀元糕,啃的不亦樂乎,滿臉都是細白的糕屑。
「心心,這是給陳大人吃的糕呀。」米軟軟驚呼一聲。
「心心愛吃,就給她吃了。」陳敖放下筷子,桌上的飯菜已經一掃而空。
「可是……」
「這裏還有一個,我可不給心心吃嘍。」陳敖吃完飯菜,迫不及待拿起狀元糕,一口一口咬下,津津有味地吞下肚。
米軟軟笑了,她就是喜歡看他吃東西的模樣,像個孩子似的。她順口說道:
「大人吃甜糕,終日心情好,天天沒煩惱。」
「心心吃甜糕,沒煩惱。」安心心嘴裏還含著東西,咕噥了一句。
「嘿,吃飽沒煩惱!」陳敖也拍拍肚子道。
大人怎麼像心心一樣學她說話呀?!米軟軟紅了臉,低下頭,抱起兩腳亂踢的安心心,轉身就走。「大人,我回去了。」
「姨,心心跟大人玩啦。」
「姨帶你去觀前街玩。」米軟軟幾乎是跑步離開。
陳敖起身,想要喚一聲米姑娘,嘴裏卻像塞了一顆石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
可惱啊!他捶了一下門柱。他是辯才無礙,判案果決,壞人不怕,惡官不驚,可偏偏遇見心儀的姑娘就結巴,好像變成一隻大呆瓜,盡說些辭不達意的蠢話,真要教她笑話他了。
再回身看到一團混亂的房間。天哪,米軟軟都看在眼裏了,她會怎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