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喔。」她為這個認知感到懊惱不已。「我都比你老了。」
她坐到沙灘上,屈起膝蓋,將下巴抵在膝頭,盯著潮來潮往的浪花,真不懂為何一下子就比宇鴻老。
隱約感覺有人在注視她,她見到雷雋坐在身邊,手裏抓著一件外套,靜靜地看她。
雷雋也來了?咦,他認識宇鴻嗎?
她抬起頭,迎向白燦燦的眩目陽光,宇鴻置身光影中,彷佛也化作一團光芒,她再仰頭尋覓,他的風箏已經飛向了太陽。
「宇鴻,你那天來了嗎?」
「我來了呀,你在森林迷路,嗚嗚哭著,我當然要帶你出去。」
「真的?!」她為這個答案而開心不已。「對了,我還記得你帶我飛上天空,看到好多漂亮的風景呢。」
「純純,我該走了。」
「宇鴻,別急著走。」她好著急,好心慌,想要站起來拉他,卻是渾身無力。「你還沒幫我放風箏啊。」
「你已經放走我的風箏。」周宇鴻的笑容燦爛如陽光。「純純,從現在起,該放屬於你自己的風箏了。」
天空上的風箏越飄越遠,飛進了白晃晃的日影裏,宇鴻也隨風逝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放自己的風箏?她捏著大蝴蝶,望向碧海藍天,心情悵然若失。
海風呼呼吹著,她覺得冷,一件溫暖的外套輕柔地覆上她的背。
她轉頭,迎向雷雋深邃的眼眸。
他以手指拂過她的發絲,溫柔撫摸,輕輕卷著她的發梢。
她哭了。「雷雋,怎麽辦?我不會放風箏。」
「我幫你放。」
刹那之間,她了解了雷雋的心意。
她不斷流淚,讓心中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盡隨淚水奔流。
他仍然安靜地撫摸她的頭發,手掌似流水輕溜,觸上她的臉頰。
他的指腹溫熱,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她醒了。
淚水依然不止,他也依然為她拭淚。
季純純沒有睜眼,但她知道,他是雷雋,不是宇鴻。
至於是誰在三年前的雨夜吻了她,不再困擾她。她所明白的是,宇鴻的確來過了,雷雋也陪伴在她身邊,他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宇鴻帶她成長,給了她兩年甜蜜快樂的初戀;而在未來幾十年的悠悠歲月裏,雷雋更可能成為她身心緊密相係的伴侶。
欣喜明了的淚水從心底深處緩緩流出。
「純純?純純,怎麽了?不舒服嗎?」雷雋低聲喊她。
「雷雋……」她睜開眼,在柔和的台燈燈光下,見到他焦急的瞼孔。
「純純,去看醫生。」他坐在床緣,扶趄了她。
「我退燒了。」
雷雋又摸上她的額頭,不知是第幾次確定她已退燒,但她為何而哭呀。
季純純拿下他的手,主動握住,以淚水洗過的眼眸看他。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用心看他,公司女同事常說雷協理很帥、很酷,但她隻是覺得他長得好看,從沒特意去觀察他。
他有濃密的黑發,一對有個性的眉毛,那雙眼總是深邃無底,把所有的話語藏在裏麵,而直挺的鼻子下麵是他的唇,昨夜,就是那兩片豐潤的唇辦吻得她心亂迷醉嗬。
她回想起他熱烈而溫柔的吻,忽然害臊起來,原來她的反應真是遲鈍,都經過一夜又一天了,她才感受到這個吻的激情纏綿!雷雋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她看得那麽深入,似乎要在他臉上尋找什麽東西,她臉蛋紅紅的,難道又發燒了嗎?
他別過臉,輕輕抽開被她握住的手。
她也低下頭,抓起他的領帶,用手指卷上卷下,卷成一團圈圈,再鬆開,又調皮地從背麵卷起,在她指頭上繞來繞去。
領帶讓她抓著,雷雋不由得更貼近她的身體。
看到她的酒窩如新開花辦綻放,清純甜美,他又不由得心搖神馳。
但她要「玩」到什麽時候?領帶被她抓住,他就逃不出她的掌握。
收斂起奔放的思緒,他關起心門。
「純純,吃飯了,我買了晚餐。」
「雷雋……」她放下他的領帶,雙手環住他的腰。
雷雋驚訝無語,直挺挺坐著,無法反應她這個動作的含義。
季純純偎進他的胸膛,眷戀著他的溫暖。
一天之內,他三度來看她,她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他的心意了。
她有好多話想告訴他,可是她還在生病,腦袋也很亂,她想等到病好了,再向他解釋一些事情,並且讓他明白,她沒有拒絕他。
他都等了快三年,不差這幾天吧?
感覺雷雋抱住了她的身子,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以臉頰磨蹭他的襯衫,聽他怦怦狂跳的心音,嘴角又有了笑。
「雷雋……」她喃喃喚他,心情舒坦。
一聲聲溫軟的呼喚,從耳朵、從毛孔鑽進了雷雋的心。
他的心,亂了。
※※※
他張羅她吃晚餐、吃藥,立刻離去。
第二天,她仍在家養病,他不再來,大概是想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第三天她回去上班,忙碌的工作讓她沒機會找他講話,想約他下班吃飯,他竟是早早準時下班,不見人影。
如此過了一個星期,季純純想到雷雋這幾天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在忙,別讓人進來打擾我。」連帶她也不敢打擾他了。
她盯著電腦螢幕,以一根指頭敲打鍵盤,發出單調的聲響。
「純純,你最近很會發呆喔。」呂彩梅抱著檔案夾走到她桌邊。
「沒什麽。」
唉!心中驅之不去的還是一股莫名的倜悵,他明明吻得熱情如火,又是這麽悉心照顧她,怎麽才過兩天,他又回複那張冰冷的臉孔?甚至不看她一眼?
「你還在發呆?」呂彩梅以五根指頭在她眼前比來比去。
「啊,彩梅,你不下班?」
「協理呢?我有事報告。」呂彩梅探了空無一人的協理室。
「他走了,下班了。」
「什麽?」呂彩梅立刻跳腳,抬頭看鍾:「才五點四十,我這個要回去煮飯的職業婦女都還沒下班,他當部門主管的就跑了?好奇怪,他最近每天都好早走,今天大雄才在說找不到協理呢。」
「彩梅,你不急的話,明天再說。」
「純純,你無精打采哦。」呂彩梅直接摸上她的額頭。「感冒好了嘛。」
「感冒是好了,可是……」季純純低下頭,還是用一根指頭敲著空白鍵,敲一個,說一個字,「我、好、像、愛、上、雷、雋、了。」
「啊!」呂彩梅睜大眼,捂住了口,又猛吞一口口水,這才反應過來,很難得地低聲說:「純純,你不是因為生病他去看你,就愛上他了吧?」
「也不是,我說不上來,好像自然而然就愛了。」
「我知道,這叫作日久生情。」呂彩梅也不急著回去煮飯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準備充當愛情諮商顧問。「那他呢,他愛你嗎?」
季純純神情迷惘,吻她就代表愛她嗎?「我……我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他沒說『我愛你』嗎?」
季純純搖搖頭,經過他幾日的冷淡相應,她幾乎要懷疑那個熱吻隻是作夢。
呂彩梅大致抓到這對男女的愛情盲點。「純純,雷雋這人是怪些,倒也不壞,我這半年來偷偷觀察,其實他對你是有心的,隻是你以前心思放在宇鴻上,他也就不說了;我本來在想,你如果愛上別的男人,那就算了,沒想到你還是愛上了他,他又悶悶的,所以害你為情所苦嘍。」
「我可能傷到他的自尊心。」季純純見呂彩梅好奇的眼神,臉蛋微感燥熱,但麵對好友,她急於尋求不一樣的看法。「他吻我……我推開他,跑掉了……」
「唉!他受傷不小啊!你看他叱吒風雲,隻要他要的訂單,幾乎都能爭取到,這個人的宇典裏麵,一定找不到挫折兩個字,你推開他,他一定很挫敗。」
「也許,我還是不太了解他。」季純純感到懊喪。
「純純,想不想聽雷雋的八卦?」
「他有什麽八卦。」
「聽一下嘛!多聽多了解。」呂彩梅很熱烈地說:「你還記得賣日誌本的陳麗君,雷雋的大學同學?」
「記得呀,她很誇張,講話比你還大聲。」
「有一次我和她談事情,說著說著,就講到雷雋,她問我雷雋是不是很悶,悶到想讓人家打一拳?我說,是呀,你怎麽知道?她說,雷雋以前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他很愛她,可是那女生以為他愛上別人,又哭又鬧,在宿舍要跳樓,雷雋嚇到了,終於把那個女生勸下來,後來他們就分手了。」
「雷雋離開她?」
「不,陳麗君說,是那個女生甩掉雷雋,從此雷雋更悶,好像變成了啞吧,整天念書跑步,看到同學也不打招呼,氣得她們一群女同學再也不想追他,隻想朝他那張俊臉揍下去,教他抬起頭,瞧瞧其他漂亮的女孩子。哈!陳麗君說是雷雋餘情未了,還在愛那個女生。純純你先別擔心,聽我說啦,我想這不是什麽生死戀,而是創傷症候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聽到「餘情未了」時,季純純的確心情一沉,又聽到呂彩梅的見解,不自在地笑說:「都十幾年前學生時代的陳年舊事,就算當時受傷,現在也好了。」
「欸,純純,你別忘了,你和雷雋為他爸爸住院的事吵架,他連七歲時被她媽媽灌藥自殺的事都記得,還恨著他老爸,那都二、三十年了,十幾年前的事又怎忘得了?」
「現在他不氣他爸爸了。」季純純為雷雋解釋。
「我知道,」呂彩梅笑著拍拍她的手。「是我們的純純罵醒了那顆冥頑不靈的腦袋瓜。我是從他媽媽自殺連想到他女朋友跳樓的事,你看,一連兩個女人在他麵前鬧自殺,又都是為了感情的事,你說,他以後怕不怕談戀愛呀?就像地震創傷症候群,被一個九二一嚇到了,以後稍微來個小地震也受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