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墨與他們二人行走了一段路,左看右看,愈發不自在。終於在快進城的時候忍無可忍,抱怨道:“你倆,能不能笑一笑?”
若蓀和覓風相視一眼,然後同時望著恬墨不作聲。
恬墨仰天長歎,手一晃變出一把折扇,指了指若蓀,又指著覓風道:“她麵癱不會笑就算了,你怎麼也不笑?”
覓風答:“沒有可笑之事。”
“那我們說說話也可以。”
若蓀答:“我們是來找師父的。”
恬墨撫額,十分鬱悶地望著這兩尊門神,又拿他們沒法子,隻好垂著頭繼續朝前走。若蓀和覓風一邊一個將他夾在了中間。恬墨忿忿道:“我可不是來找師父的,一會進了城,我去找樂子,你們隨意。”
若蓀飛快接茬問:“什麼樂子?”
恬墨抿唇而笑,一把攬住若蓀的肩神秘兮兮道:“今日剛好十五,凡間有廟會,那廟會上有美麗的姑娘和風流的公子,不如……”
若蓀打斷他問:“凡間的女子可有天仙美麗?”
“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韻,各有各的妙處。”恬墨雙眼一眯,語調似是很邪惡。
若蓀接著問:“凡間的公子可有你風流?”
“那是自然……”恬墨搖頭晃腦說著,忽地一頓,滿臉委屈,“咳、咳!本仙冠絕天界,名聲在外難免生出許多流言蜚語,若蓀你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不清楚我的為人麼?風流這兩個字,我是萬萬不敢當!”
若蓀拎起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雪白修長的爪子丟了出去,彈了彈衣襟,“凡間塵土多。”
恬墨悻悻地撇開頭對覓風說:“這娃兒越長大越嫌棄我,虧我照拂了她兩千年。”覓風目不斜視,瞥都不瞥他一眼。恬墨才想起來,這倆門神是一家的,怎麼看他自己都像個外人。索性與跟他們在城門口分了手,獨自進城溜達了。
街道兩旁,紅彤彤的燈籠掛滿屋簷,那一座座繁鬧的屋閣倚翠飄香。於這般熙攘熱鬧之中,若蓀迷失了方向,隻覺得滿目繚亂,恨不得衝上天去。
從樓中傳來嫵媚而圓潤的唱音,好似能懾人心魄一般。望著那些青樓中倚欄賣笑的女子,她搖搖頭說:“人世間如此汙穢渾濁,甜饃饃竟然能找到樂子。”
覓風道:“大約有著天上沒有的新鮮玩意兒。”
廟會花燈,街邊小食,民間百戲,還有那些暗藏在眼角眉梢的情愫,都是若蓀見所未見的,漸漸的,腳下的步子慢下來,視線好似被什麼吸住了一般。那是一座戲台子,搭建在河邊,台上的女子翠衣水袖,咿咿呀呀唱著她聽不懂的東西。
覓風已經走出了好一段路,回頭一望,見若蓀癡癡站在台下,便也停住了腳步。
恬墨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憑空出現在若蓀身邊,拽起她的手比劃了一下就給她套了隻鐲子上去,樂滋滋道:“這麼美的手,早應該配隻鐲子。”
若蓀卻並無反應,直愣愣望著台上的戲子。
恬墨見她看得如癡如醉,低聲告訴她:“這戲叫做牡丹亭。”說完,便順著若蓀的視線望過去,那唱戲的女子眉目如畫,笑容明豔,指尖蘭花拈作間,倏現故人影,恬墨陡然間渾身一僵,失聲喚道:“天琴星君!”
一旁的覓風早已丟了魂,喃喃念道:“沉錦……”反複念著這兩個字,他便抬腳朝那戲台走去。
若蓀恍然回神,拖住魂不守舍的覓風,“你去哪兒?”
“覓風,她不是沉錦。”恬墨舒了口氣道,“她已經轉世為人了。”
覓風又頓住了腳步,黯然垂下雙眸。若蓀見狀,握緊了覓風的手,“轉世為人也是她的福報,我們不要打擾凡人的生活。”
“嗯,若蓀說得對。”恬墨神情認真,點頭附和。
若蓀也不再沉迷台上的戲,催著覓風繼續往海邊走。她波瀾不驚的心境好像頭一回被攪亂了,可卻如此莫名,她與那位天琴星君素未謀麵,竟好像認識了一世那麼長。望著那陌生又熟悉的笑容,一股似是淒苦哀怨的鬱氣從五髒六腑湧出來,堵了她的七竅,要窒息了一般難受,隻得死死咬緊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