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李棄在牢裏坐了兩夜,沒想到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他的表妹魏妹妹。

妹妹今天的服裝出奇的素重,神色也很是緊張。李棄跟她出了警局,上了車,一路緊緊咬住牙關。他總算知道牢獄之災帶給人最大的磨練是什麽——它讓你腰酸背痛,而你卻必須表現硬漢的樣子不叫疼。

宛若人呢?他想問妹妹,然而妹妹不會知道,況且他自己心裏有數——宛若勢被苗家帶了回去。

隻要她好好的,李棄心裏許諾著。當然他必須問明妹妹怎麽會保了他出來,不過車一發動,妹妹便迫不及待嚷了起來。李棄莞爾,妹妹是個沉不住氣的女孩。

「表哥,我找你找得要死要活,差了幾個人到處打聽,好不容易向音樂學院的人問出來——他們說你挨了苗教授的告,我向警方問清楚原因,又巴巴趕到醫院去找苗教授談這件事。」

李棄臉上的笑意加深,他覺得有趣——可以想見妹妹是如何展現她訓練有素的社交才華,這點,想必得歸功於他母親對她的栽培。

「謝謝你,妹妹,」他輕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他這樣的反應,是不是符合他母親的標準,那就不得而知。

顯然沒有。因為妹妹仍然激動得很。

「辛苦?」她道。「我說好說歹,嘴皮子都說破了,苗教授他——不,還有苗太太、苗小姐!!他們才答應撤銷告訴,我從來……」她一頓,沒說下去,但李棄似乎知道她要說她從來沒有碰見過這麽難交際的對象。

不過李棄已經覺得很欣慰。「難為他們想得開。」他咕噥。

「你說什麽,表哥?」妹妹問。

「噢,沒有,我很謝謝你,」他又說,然後轉過去看她。「你說你一直在找我?什麽事這麽急?」

霎時,妹妹那強自鎮定的臉孔垮掉了,兩個麵頰顫抖著,哽著聲音道:「小豪在戰艦上出事了,表姨……表姨整個人都崩潰了。」

說完,她放聲哭起來。

☆☆☆

起居室沒有亮燈,昏昏黑黑的,她獨坐在厚重的沙發椅上,她原是十分高佻的女人,現在她的身子彷佛萎縮了,那隻大沙發張開口,可以把她吞掉。

李棄靜靜走到她麵前,藉著廊道的光審視她,不認得這憔悴衰老的女人。

「媽……」他輕聲喊。

她渾無反應。

有人躡腳快快自門外走過,可能是某一個傭人。這幢華宅整個死沉沉的,壓在龐大的灰黯之下。部長在戰艦上見習的獨子在爆炸的意外中喪生,送回來時屍骨不全,部長素來就有心髒的宿疾,當場便倒地暈厥,到現在還起不了病床,而女主人……

「媽,」他又喊道,慢慢在她跟前蹲下。

蘭沁略動了動,目光慢慢集中到李棄臉上,好半晌才嗄啞地出聲,「小豪?」

「我不是小豪——」李棄告訴她。「是李棄。」

「小豪,小豪,小——豪!」蘭沁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

李棄將她拉住,她猛烈地扭動掙紮,失去了理智,李棄低喝,↑小豪已經死了,你叫不回他、安靜下來!」

她的身子一僵,麵色變得慘白,開始瑟瑟發抖。他不愛她,她也從來沒受過他,但是他慢慢將她擁抱住。

她的身體還有一絲溫暖,李棄那遙遠、含糊的記憶出現一抹影子,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母親偶爾也有舒坦的心情,她抱過他,哼著兒歌,她身上有縷玫瑰香,她的胸懷也是溫暖的。

李棄覺得眼眶有點刺痛,可是他沒有放開母親。

她在他懷裏哭嚎,卻是乾哭,沒有眼淚。他不知道她對小豪的愛有多深,但小豪的摔死絕對是一大打擊,使她榮華富貴的人生變得不再那麽完美,這,才是她無法承受的。

李棄了解他的母親,因而同情她。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從頭到尾沒喊過一聲他的名字。

☆☆☆

「她會恢複的。」李棄說。

妹妹絞著雙手送他出來,他們走過花園,天空是陰涼的,滿園欲哭無淚的花色,不過它們依然會欣欣向榮。像他母親。

「我實在擔心死了。」妹妹抹著眼角說。

「她非常強悍,她不會容許任何狀況破壞她成功的生活。」

妹妹點點頭,籲了口氣,把李棄挽住。「表哥,幸好你來,表姨的情緒穩定多了謝謝你。」

李棄雙手插在褲袋裏,笑著搖頭。「不是我的功勞。」他掉頭看她。「我才要謝謝你,不是你的話,我現在還在坐監。」

「真不知道苗家的人怎麽想的,他們一口咬定你挾持了他們家的兒媳婦!」妹妹抱不平。

「我是。」

妹妹倒抽一口氣。「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望著種在園園那規規矩矩、死死板板的花草,嘀咕道:「我隻是不能讓她死守在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身邊。」

「昏迷不醒……」妹妹拖長了聲音,然後問:「你是在說苗立凡嗎?」

「是他。」李棄回道。

「可是他人已經醒了。」

李棄忽感到一股寒意從背脊蠕蠕爬上來。

☆☆☆

傍晚,宛若把直嚷著在床上再也躺不下去的立凡,推到醫院的中庭花園去透透氣。立凡的情況相當好,像睡了一覺醒來,隻不過這個覺睡得過久,以至於還有點昏頭昏腦。

宛若對他頗感於心不安——她絕不後侮她與李棄的一切,然而對立凡卻不免覺得愧疚,因此噓寒問暖、遞茶遞巾,服侍得格外周到。

最後他說:「快別忙了,宛若,你也休息休息——來,坐到我身邊來。」

她挨著他身邊的石椅坐下來。

立凡一聲籲歎。「我真是害慘大家了,都怪我不小心,」他執起宛若的手。「你一定很失望吧?要不是我出車禍,現在我們正要搭飛機到日本度蜜月。」

他還沒把時差調整過來,一直以為這是隔天的事,殊不知自己已經在床上躺了將近兩個星期!

然而他的話卻讓宛若打哆嗦。她不能不想到立凡臥病的這段期間,她自己與李棄種種的糾纏和發展——原來世界已經兩樣了,宛若忽然覺得自己才是昏迷初醒的人!

「宛若?」

立凡一叫,宛若發現自己在發呆,她忙握住他的手說:「你能夠平安、康複,我就夠高興了,怎有失望的道理?」

立凡拍著她的手背,歎道:「你真是好女孩,宛若,你聰慧、漂亮、體貼,有時候我幾乎覺得自己不是那麽配得上你,我常常是那樣的……笨拙。」

「你不是笨拙,」宛若抗議道,把頭靠到他肩膀。「你老實厚道,你是個好人,立凡——你也會是個好丈夫。」

「好丈夫,」立凡喃喃道:「這個,我想我應該是做得來。」

站在一棵酒瓶椰下的李棄看紅了眼。

他費了好一番勁兒才找到他們,起初是不得其門,最後還是在護士小姐那兒下的功夫。他不能夠清楚聽見他們在談些什麽,然而觀其狀,顯然不會是讓他額手稱慶的內容。他繃住臉,恨不得斥喝——宛若這個小傻瓜在做什麽?她應該和那個男人保持距離,不該那麽親昵、那麽貼近,好像他們是一對夫妻,一對情侶……

李棄以控製住的步伐,向他們踱了過去。

一條黑影籠罩到宛若身上,抬頭見到竟是李棄——穿著黑白橫紋的上衣、黑絨布褲、漆皮靴子,一綹長發被風掃到他帶點胡碴的下巴。從下往上看,他的麵龐顯得稍小,眉目分明,越是俊秀了。

宛若幾乎跳起來,投入他懷裏,捧住他的臉吻他,問他警察有沒有為難他,問他別後的情況,問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著急迫切的想念,可是……即使立凡不在現場,李棄的臉色也太陰沉,目光也太尖銳。

她望著他,開了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藺小姐,」他帶著譏嘲味說。「我是不是該恭喜你——你的未婚夫平安無事的醒了呢?」

宛若沒辦法回答,立凡卻問道:「這位……?」李棄帶給他的震撼似乎不能和宛若的震撼比較,不過他很快記起這位人物。「是李先生吧?我的事你也知道?」他搔搔腦門赧然道:「真不好意思,這種事弄得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