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李棄微笑,「也不見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天如果不是那部小汽車撞上你,就是我的機車撞上你了。」

立凡非常吃驚,他絕沒有想到他卷入這麽複雜的交通狀況。他呐呐道:「這麽湊巧,當時你也在同一條路上?」

李棄兩道視線看準了宛若,把她釘在那兒動彈不了。「也算不上湊巧,我那時是刻意去追藺小姐的。」

「李東……」宛若絕望的耳語。

立凡的腦子胡塗得厲害,他望望宛若,然後問李棄:「這是怎麽說?你為什麽要追宛若?——我們是要到教堂去行婚禮。」

李棄一笑,把雙手插進褲袋。「問題就在這兒,恕我直言,我不認為宛若嫁給你是對的——」

「李棄!」宛若無法坐視,她站起來試圖阻止他。

他不受影響,滔滔說下去:「你知道,我和藺小姐的父親曾是忘年之交,藺教授生前把女兒托付給我,基於這點,我對她的婚事不能不有一些關切。這些年你的家庭照顧她,她的雙親地下有知,想必是含笑九泉,不過——宛若和你論及婚嫁,那就非常非常之不妥了。」

「為什麽?」立凡茫然問。

李棄不耐煩的一笑,他原諒他是個腦震蕩的病人。「因為宛若和你根本就不適合,你和你的家庭很難帶給她真正的快樂。」

「李棄!」宛若使勁一叫,臉色發白。「你沒有權利介人我的婚事,在這裏發這種言論!這完全不關你的事!」

李棄慢悠悠轉向她。「不關我的事嗎?我沒有權利嗎?即使你已經愛上我,而我已經愛上你?」

再沒有比這更錐心的質問,再沒有比他更可恨的行為了。宛若覺得李棄已經逼人太甚,然而李棄卻認為他必須再做得更絕。

否則她不會醒悟。這僵局不能打破。

他必須下這個猛藥。「即使——」他一字一句低沉、但是清晰的說:「和你在新婚之夜上床的,是我,而不是別的男人?」

他們全聽到一聲氣喘。立芝不知幾時來到後頭,兩手抓著喉嚨,張口結舌看著他們。她的表情比任何一個當事人都要來得可怕。

宛若再也支持不住,嗚咽一聲,掩麵跑走了。

李棄立刻追了她去。

「我的天,」立凡籲道。「我完全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立芝,你懂嗎?」

立芝啞然望著哥哥。也許他遲鈍一點是好的。

「來吧,我推你回病房。」她說。

輪椅滾出去幾步路,立凡忽喊道:「立芝?」他半轉過身,叮囑妹妹。「回去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媽媽。」

立芝驀然明白——她哥哥其實不是那麽遲鈍的。

☆☆☆

李棄在磨石子廊抓住宛若,她狠狠甩開他的手,羞憤的眼淚滾滾而下。

「你太過分了!」哽咽之餘,她隻能迸出這句話。

「我隻是解決問題,也是為了你好——」

「不!」她嘶聲道:「你隻為了自己好,你是個自私的男人,心中想的隻有你要的,不怕傷害別人,從一開始你就不斷的強追我,幹預我的生活,想要做我的主人!」

宛若的指控像耳光,一記一記摑到他臉上來。他沒有侮意,隻是心痛。

「也許對於你,是需要一點特別的手段——你是聰明的女孩,但是聰明人經常自誤,我不這麽做,怎能讓你看清楚事實?」

「你還不懂嗎?——我把事實看得很清楚!立凡是個好男人,隻要他要我,我是不會離開他的。」

李棄瞠視著她。他讓自己陷入情愛的網羅,已經夠傻了,難道宛若竟為了情愛以外的理由,甘心去嫁一個她不愛的男人?是他根本不了解她,還是他刺傷她太深?

然而宛若從來沒有過如此決裂的態度,她對李棄說:「我不再信任你了,我也不要再看到你。」

她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眼眶整個發紅,但是字字斷然的說:「這一次,是真的。」

李棄看著她走,腦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怎麽想,隻知道五髒六腑全在擰絞,他特別能夠感受到事無可挽回的那種關鍵,像他母親當年離開的那時候。

像宛若離開的這一刻。

李棄凝固在那裏有一百年之久,一名工友掃地掃到他的兩腳中間,他才嚐試挪動了幾步,然後跌跌撞撞離開了醫院。他盲目地來到「早晨的嗬欠」,或是「茱麗安娜和她的貓」,坐下來,要酒保拿出最可以麻痹神經的東西,然後大喝特喝。

李棄輪流在「阿欠」與「貓」之間消磨餘生,一家打烊就換一家。可是他忘了自己的酒量是千杯不醉的,當年在沙漠和藺晚塘拚無花果酒,最後不支而敗的永遠是藺晚塘。

李棄對著黃澄澄的一杯酒發笑。藺晚塘,藺晚塘,你有個最笨的女兒,她向外人索求她已經有了的東西,她不明白,有了愛,她就有了安全和踏實,她的人生再也不會荒涼。

可是,難道你不需要反省嗎?你是個自私的男人,你不斷強迫她、幹預她,你答應守住你和她之間的秘密,卻背叛了她,失去她的信任!你能怪她什麽?

這些譴責連連轟炸李棄的良心,就連他終於醉倒,也還在潛意識裏折磨著他。李棄不知道他是在幾日後回到青峰路的李家古宅,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渾渾噩噩又睡了幾日。

老藤根進進出出,踢他,推他,但他不願醒來——就算他醒來,世界也不會變得更好。

世界變得更壞了,李棄蘇醒的時候,連太陽都毀滅了,天地一片漆黑,然而他瞥見床邊立了個人,那人走到窗前,「唰」一聲把垂地的鍛藍簾子拉開。

李棄呻吟起來,遮住眼睛,白亮的陽光像刀子一樣尖銳。原來銀河係還是維持原狀。

「如果你現在意識不清,我改天再來。」他聽見他母親的聲音。

李棄把手從眉上移開,他是趴著的,臉孔往外歪,連枕頭也沒有。他母親回到床前,一身寶藍滾黑邊的套裝,臉上精細的妝,從他這角度看她,她十分挺拔,幾乎和他一樣高。她又是「好漢一條」了,除了這形容,他找不到更貼切的句子。

「媽,」李棄用驚喜沙啞的調子說。「你的氣色真好,想必你是熬過來了,我就是對你有信心——小豪也不至於承擔太重的不孝之名。」他不懷好意的補上一句。

蘭沁臉上有某處在抽搐,但整體上,她是冷靜的。「海軍方麵為小豪辦了隆重的喪禮。」

光是聽到「隆重」兩個字,李棄就差點向她恭喜。

蘭沁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李棄的姿勢一成不變,她似乎不介意。她緩緩開口:

「部長出院回家了,不過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他們家一脈單傳,小豪這一去……」她隻在此處稍有頓挫。「斷了後,部長非常想不開。這幾日我和他認真談過,跟他拿了個主意,他很心動。」

李棄慢慢從床上坐起來,他太好奇了。一醉醒來,他發現這個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家人的女人,找他在開家庭會議。

「我們讓你認祖歸宗,部長收你做義子,正式進我們家的門。」

李棄看他母親家看外星人,然後開口,「認祖歸宗?我父親姓郭,要認也是認他家。」

「他郭家算什麽東西!」蘭沁怒叱。

哦,二十八年了,他母親對他父親依然心懷怨恨。那麽宛若呢?她會不會也對他來個二十八年的懷恨?她會不會也有個像他一樣的私生子?這麽一想,李棄幾乎像一隻凍住的南極蝦,痛苦的曲起來。

「等到你和妹妹結了婚,有了孩子,兩家的產業也都歸你。」

「慢著慢著,」李棄扶著宿醉發疼的頭叫道。他突然對他母親不再那麽有信心,也許她的精神狀態仍未恢複。「為什麽扯上我和妹妹結婚?」

他母親理所當然道:「妹妹年紀也不小了,外頭追求的人多,合格的卻有數,有些她自己又不中意,你們兩個一向相處得不錯,給為一家親,相當理想,部長也同意這樣的安排。」

事實是,蘭沁心裏打算得好——讓李棄成家,藉婚姻的束縛,削一削他的浪蕩性。況且收妹妹做兒媳婦,也便於對小倆口作掌控。

沒錯,她的精神狀態仍未恢複。李棄好像唯恐冒犯一個瘋子似的,小心地說:「妹妹又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