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宛若選定這襲新娘禮服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迥然改變了。

她端坐鏡前,看著自己。她不再要傳統的白紗,這一次,她選擇這身明黃的紗鍛,優雅但是大膽的露出香肩,胸前心型的鏤空,有精巧的繡紋,整幅裙擺綴滿熠熠生輝的珠花。她戴黃蕾絲手套,頭發盤梳在上,墜著幾縷嫵媚的流蘇,雙唇所施,是這一季新款的玫瑰紫。她是豐姿絕豔的待嫁女子。

她是出賣靈魂的儒者。

和他一樣。

一個星期以來,他成了最熱門的新聞,媒體追逐的對象,像她嘴上的唇膏,紅得發紫。他們挖出他一生的事跡,全刊載在報上。不知怎地,她老想像他麵對挖他新聞的記者時,那種暗中咬牙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最後卻總是哭了。

報上都說了,他和她一樣,也是這一天行婚禮,也是為了衝喜。部長的義子,這一對是親上加親。宛若記得這個叫魏妹妹的女郎,非常的甜美討喜,新聞照片上,見得到兩人相親相愛的依偎著。

可是李棄,李棄,你怎麽能夠?我這一生再沒有比這更確定的——你愛的人是我!你看著我、擁抱我、觸摸我,甚至是強迫我、痛責我的時候,你的呼吸、你的氣息、你整個生命的意識都是愛意,這樣的刻骨銘心,一旦你失去我,或者我失去你,我們都會凋零枯萎。

宛若的一雙手蜷曲著,抵在心頭,就像心痛得不得了。他啟發過她,他教她解除束縛,追求自我和純真,他是最好的示範,他給她最犀利也最美妙的刺激,他讓她心驚肉跳,然而清楚的看見了自己。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你竭力阻止我迷失自己,到最後你卻也成了讓自己迷失、把自已出賣的人?

又為什麽她一直到這一天才赫然醒悟?

黃蕾絲手套蒙住了臉孔,卻來不及吸收汪洋的眼淚。直到一隻厚重的手往宛若肩膀一搭,立凡說:「你快變成淚人兒了,宛若。」

宛若要掩飾已來不及,抬起淚眼,立凡西裝革履,臉色顯得很沉重。

「我懷疑很久了——我們該不該結這個婚?現在好像有了答案。」

立凡把宛若手上一張報紙抽掉,她不知道她一直捏著它。他瞄了報上李棄和魏妹妹結婚的消息一眼,平靜地問:

「你愛他,是嗎?」

宛若不能再隱瞞,這對立凡不公平。她啞著嗓子吐實,「從……第一次碰見他,我就愛上他了。」

「那是什麽時候?」立凡驚訝地問。

「我和你訂婚的那天晚上。」

立凡最起碼該有受到打擊的樣子,但他隻一逕搖頭。「你為什麽不早說呢,宛若?」

最困難的部分來了,坦然認錯畢竟不像吐掉一片口香糖那麽簡單。她期期艾艾道:「我一直認為你是我最好的選擇。」

「但是現在你發現你錯了?」

「我和你結婚的理由是錯的,我對你有感情,但那不是愛情。」宛若不得不直言。「我隻是缺乏勇氣離開這個家,我依賴你們,我需要安全感。」

「這對別人來說,已經是結婚最好的理由了。」

宛若搖頭。「但是我沒辦法讓自己快樂,也沒辦法帶給你快樂——苗家永遠都是我的家,你們永遠都是我的親人,然而我的歸宿卻不在這裏。」

我的歸宿是李棄說的,那片更廣大的天空。

到這地步,全都明白了,心變得澄澈和篤定,宛若在哀愁中,感覺一股快樂在上升。原來,把自已認識清楚,有這樣的魔力,你會知道你該怎麽做。

她可以不記恨她的父母了,因為愛就是這麽自私——而她正是個陷在愛裏、自私的女人,終於能夠了解她的父母。

宛若毅然轉向立凡,拉住他的手,婉然而言:「對不起,立凡,我造成這麽大的麻煩。你該有配得起你的對象,而不是我——我愛你,但是我永遠隻能把你當兄長。這一切請你諒解,請你寬恕,好嗎?」

立凡沉吟許久。「一個男人被他的新娘如此對待,實在不是光榮的事,」他沉著臉說,轉眼卻咧開嘴笑了。「不過,做哥哥的沒什麽不能原諒自己的妹子。」

宛若投入他敞開來的懷抱,久久不離。

樓下一陣喧鬧,吉時已到。兩人分開來,相互望著,都起了相同一個念頭——她愛的男人在另一座禮堂準備要結婚了。一個人該如何來扭轉生命裏的定局?如果勇氣能夠,宛若有那個勇氣追回她的幸福嗎?

她的眸子迸出奇異的光芒,像有兩顆星子墜落在裏麵。她有。

立凡迅速從幾上抄起車鑰匙,拉過宛若的手。「你得趕快離開這兒,從後樓梯走,我陪你跑這趟路。」

宛若整個心胸都被溫情填滿,她湊上去親他。「謝謝你,立凡!」

一屋子人沒發覺預定中的新人,為了更值得追求的目標跑了。立凡衝向停在後門那部翠藍小本田,在車門前一頓,然後隔著車頂把鑰匙拋給她。

「你開車,」他決定道。「你必須負責這場追逐。」

兩人立刻換位。接著他就後悔了,宛若的駕駛技術固然不凡,但是這樣子的衝刺!連那個世界第一賽車手洗拿碰上她,都得讓她三分。

宛若朝陽光的方向馳騁,到處是閃亮的、激騰的,她的兩頰燒熱著,心裏舉著一把火焰。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但她充滿希望。

紅色的天主堂在晴朗的天空下,像座華麗典雅的小官殿。宛若丟下渾身熱呼呼的車子,提著及地的黃紗裙,飛也似奔向排石走道,心中有種奇特的感覺,彷拂童話裏公主趕來解救遇難的王子。

她在心裏呼喊——等待我,等待我。

她衝進大門,巍峨的天主堂裏一片隆重肅穆,一排排原木長椅坐滿衣冠楚楚的賓客,聖壇上,神父手捧經本,長袍飄逸,唱詩班如天使般歌詠。在長長的走道那一端,李棄麵對聖壇,立在那兒,用紅帶束著長發,一身凝黑的禮服。黑,使得他身形清瘦,因而更顯得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