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3 / 3)

以霏驀然把妹妹擁入懷裏,下巴抵在她肩上,纖秀的身子直顫著,像在嗚咽。很快她把妹妹推開,擠出笑容。

「好出門了,妳不是要洗刷遲到大王的恥辱?」

見姊姊笑了,她才跟著笑逐顏開,拎起背包往大門衝。﹁晚上買好吃的東西回來給妳!」話一拋,她身懷钜款,手戴繡花表,興匆匆出門玩樂去了。

直到暮色低垂,這才蓬頭垢麵的回來。

屋裏頭異樣地寧靜。

「姊,妳說氣不氣人,有個男生一路笑我的貓頭鷹背包像隻大蝙蝠──」女孩踩步走到姊姊房間,用膝蓋頂開微合的門扉,見房裏沒人,還覺得納悶。浴室的門被風吹響了,聽來有些荒涼,她回過頭,門開了半扇,裏頭有影子。「姊……」她走過去,先是一般腥味,門縫下一半是白,一半是紅,白的是瓷磚,紅的她用力貶巴眼睛。那是什麼?嗆鼻的氣味──那是血!

她一腳把門踢開,赫然眼前,都來不及發抖,整個人就結冰了,沒法子喘氣,沒法子尖叫,沒法子動彈,不能做一切反應,一輩子從不曾這樣魂飛魄散過。

浴室裏背窗的角隅,她那總是甜孜孜、笑盈盈的姊姊,深垂著臉龐,一把黑發霧一般籠住半側身子,穿一身雪白的睡衣,像朵荷花斜坐在一地紅灩灩的血泊中。「姊……」她聽見小動物似的驚嘶,那是她的聲音嗎?

以霏一隻手,白皙皙的,落在地麵,腕上血肉模糊,暗紅的血絲,蔓藤一樣爬了一地。這是惡作劇,一定是!姊姊在開玩笑,在作弄她,嚇唬她!

「起來,以霏!」她尖著嗓子喊。「妳別想嚇倒我,我拆穿妳了──起來、妳起來呀!」她吼著,叫著,求著。

以霏不言不語,不移不動,像座木雕,像尊石像,像……像個死人。

她撲向前去,抓著姊姊的雙肩,拚命搖撼她。已經來不及了,還是想把她叫醒。「姊,妳怎麼可以這樣?」聲嘶力竭地質問。「妳到底怎麼了?妳醒來,妳說話呀!」她跌跌撞撞奔出去打電話,再跌跌撞撞奔回來,抱住姊姊沈甸甸的身子,想暖和她,等救護車來救她。嗓子失了聲,雙唇依然翕動著,一遍遍追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以霏的唇泛成灰白了,一雙眼睛也永遠合上了,問不出的答案和理由。可是答案和理由就在那裏──在姊姊死前一把燒了的灰燼裏。

一座焦黑的小金字塔;日記,信件和相片,堆在以霏腳邊,俱已成灰。

姊姊終究是去了,成了一抹美麗緲茫的霞光,不複再得,但那灘血泊,那堆灰燼,和灰燼裏燒得隻剩一半的相片,卻從此停留在她的生命裏,化成夢魔,混為一片,而含混中總有個畫麵特別清楚。

相片上那張臉。

一張年輕人的臉,黑發淩亂,雙眉飛揚,還有一雙即使在枯黃的相片上看來,都教人驚心動魄的炯炯目光。

八年了,八年來她始終記得那張臉,始終夢著那張臉,也始終恨著那張臉。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張血泊裏的臉,灰燼裏的臉,夢魘裏的臉,在八年後的此時此刻,竟這樣神靈活現地向她迎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