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衣破發亂,卻依然見得到一副驚人的美貌,誰看了誰都咋舌,除了美貌,她還有一副驚人的壞脾氣,從她被捆進將軍帳後,整座大營,幾乎都聽得到她那嚴厲高亢的叫罵聲。

“放了我、放了我,你們這群殺人凶手!魏可孤沒有罪,你們憑什麼傷他、抓他、拿他當人犯?他受了重傷,你們要眼睜睜的看他死!放開我,讓我去救人,你們這群天打雷劈的王八恙子!”

人在帳口,冷眼旁觀,聽她叫罵已有好一陣,這會兒厲恭緩緩跨進帳中,凝著紫糖色麵孔,沒有表情。然而梅童猛揚起臉來,他倒驚了一驚。

那張臉,落滿了淚痕,淚光映著豔光,更顯得美得出奇。

“梅童,”厲恭開口,他是能征慣戰的武將,這時麵對一個青春女子,竟按不住心口的闖動。“大半年未見,你……還是這麼動人。”

“你還是這麼陰險!”她的嗓子早喊啞了,“你無故降罪魏可孤,亂箭把他射成重傷,不救不治,你下的這是什麼令?安的是什麼心?”

咄咄逼人的問話,厲恭也不答,隻沉吟道:“你,這麼維護他、關心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隻是這樣?”厲恭走過來,伸手強抬她的下巴,猛眉下兩道銳光刺著人。梅童被縛死著,他粗糙的大拇指劃過她臉頰時,她掙脫不開。“這淚,又從哪裏來?”

她扭開頭,不回答。

“維護別的男人,為別的男人流淚,這不合你的身分,”厲恭低聲對她道:“別忘了,你已經許給我,和我訂有婚約,是我的妾室,隻差未過門而已。”

“那不是我甘願的,你也知道!”梅童咬牙說:“我當麵拒絕過你,誰知你去向太子討好,太子當庭做這門親,我爹下不了台,隻得接受,說來,都是被逼的!”

忽然她起一陣淒厲冷笑。“想必你也已經得到消息,太子被拱下台,死在玄武門了,你偌大的靠山就此倒了,眼下你該打算的不是婚事,而是往後自己怎麼辦?”

後頭這幾何話直紮進厲恭心裏,玄武門的噩耗傳來,大大使他惴惴不安,他是太子一幫,就未知李世民會如何擺布他……當下他變了臉道:“有太子沒太子都一樣,你都是我的人,都得嫁給我!”說罷,他拂了袖走。

“厲恭”梅童叫住他,燈下,她美麗的臉微微抽掐。“如果你放過魏可孤,我……我甘願嫁給你。”一句話,她說得摧心折肺。

帳口那碩長的男人,陰沉地看了她許久。

“你會嫁給我的,”他慢慢開了腔,“可是,我不會放過那魏可孤!”

帳簾“啪”地摔回來,梅童張口想大喊厲恭,然而整個人發寒,再也叫不出聲。可孤受傷垂危,而厲恭是存心要他死!

梅童身子一例,在氈上嗚嗚哭起來。想到可孤渾身是血,這會子不知被丟在什麼地方,受什麼苦,卻無人救治他,她就像身上鑽了比他更多的箭,一支一支直痛入心肝。

“可孤,可孤……”她滿聲是淚,連自己都聽出了那股無望。

☆☆☆

“姑娘,姑娘。”

起初,她以為在作夢,帳裏黑幽幽的,燈不知何時滅了,她也不知何時哭昏過去的,身邊窯窯窒窒的,果真有個人。

“是誰?”梅童驚問。

“噓,別出聲,”是女子緊張的聲音,“我割了你的繩索,帶你出去,你得想法子救魏校尉,他……快不行了。”

梅童煉然而起,“他人呢”

“噓”一聲製止她,一把小刀匆促移動。“我都安排好了,讓你帶了校尉走……”片刻後,繩索自梅童身上紛紛斷落,她爬著起來,手腳縛久了,都不聽使喚。

帳後一個洞,那影子拖地出去。外頭星鬥滿天,大營寂靜,她摸索著幽黑隨那影子走,繞到一處缺口,才要鑽出去,突然有人喝住她們。

“誰?”

無論如何要逃,梅童閃過這樣的念頭,就要出手,琳帶頭的影子應了聲:“是我,紅鳳兒……”

空氣鬆弛下來。另一個聲音低道:“在峽穀那兒,快走、快走!”仿佛還不止一、兩人。

出大營,紅鳳兒拉著梅童跑,一邊告訴她,“那些是魏校尉的部下,深知他的為人,堅信他是被冤枉的,一下午都在想辦法……”

“你是誰?為什麼要救可孤?”

“我是個舞姬,魏校尉對我好過,我不忍見他死。”

借點星光,梅童打量她幾眼,還是個挺標致的姑娘呢,魏校尉對她好過,是嗎?梅童的腮幫子鼓了點起來,像合著醋水在裏麵。

忽聞馬的噴氣聲,前方的人影子疊著馬影子,昂藏的形態,她一看就認出是他的人它的為那匹紅膘馬,亂箭中奇跡似的隻受了些微外傷。她拔腿奔過去,可孤被係在馬背上,斷箭還在身上,人沒一點知覺。她抱住他冰冷含血的身軀,淚如珠落。

還未失去他,已嚐到失去他的斷腸滋味。什麼時候愛得他這麼深,他竟比她自己還重要,還不能舍!

“姑娘,救他……”

翻上馬時,那紅鳳兒揪著梅童的袖子,切切道。梅童往蠻荒的四下裹一望,人先冷了半身,這四麵大漠,她帶了個奄奄傷者,既跑不遠,又躲不了,不多時候便會被厲恭擒獲。她能上哪兒?哪兒才是救他的地方?

有一處……梅童的腦子亮了,心,卻沉了,她把銀牙咬了又咬:她沒別的法子,為了他,為了他……她開口間:“告訴我,伊吾在哪個方向?”

紅鳳兒似乎愕了一下,然後遙遙一揩,墨色裏,遠處有光閃爍。“姑娘要往伊吾去?那是敵陣……”

回過頭,梅童盯住了她看。“你正是從敵陣來的吧?”

紅鳳兒倒退一步,梅童卻俯身去把她拉上馬。

“走,帶我去伊吾,伊吾有個人能救他!

“誰?”

“曲曲公主。”

兩點馬影,像夜裏不發光的流星,撲向伊吾。

☆☆☆

公主奔出宮廷時,場麵已亂成一片石砌大庭上幾十名衛士,有的亮刀,有的舉火把,包圍著兩匹馬,一匹馱了個傷者,另一匹上頭跨著的……果真是竇梅童!

且壓下嫦疑,先和這不速之客周旋,曲曲“哎喲”一聲便嬌笑起來,“竇姊姊,你好高的興致,趕這三更半夜來咱們伊吾作客,你是存心擾人浦夢,還是給大夥一個驚喜?”

“曲曲公主,我沒有心情和你說笑解悶兒,”梅童著急的聲音,從刀槍陣中高高傳過來。座下的馬在慌張蹬躇,她極力的控韁,人也和那馬同樣的惶惶不安。“魏可孤中了厲恭的陷阱,受了重傷,你說一句救他不救?”

這一聽,曲曲心頭猛撞起來,竟是驚惶無度。怎地他受了傷?會把竇梅童都逼來伊吾,那傷勢一定不輕!無奈大階下人影幢幢,沒法子細究他負傷在馬上是什麼景況。

這時候要把自己還牢牢按在原地,那是費了好大的一番勁,曲曲再開口時,喉嚨便不大可靠了。

“怎麼,竇姊姊,你這麼賞麵子?把人帶來給我救,大筆人情讓給我,你好舍得?”

“因為隻有你能救!”那一頭的嗓子也像擠出來似的。

“我或許能救,但你也不問一問我為什麼要救?”

喝一聲,硬是排開刀槍的包圍,梅童拉著馬闖到大階下,廊上兩大盞紅紗宮燈,映得曲曲和跟在後頭的一群官人一身華光,梅童仰頭灼灼看著她。

“因為你愛他。”

那上頭的曲曲明顯地一震,袖一揮,卻別過身去,風吹得宮燈晃蕩,在她身上落了閃爍的紅影子。燈影還未靜下來,曲曲回了眸,問:“你這樣帶了他來,心裏可想過沒有人到了我這裏,你可能再也要不回去?”

梅童人在馬上,越是拚了力氣要鎮定,越是抖索得厲害。

“現下隻求救他,保他性命,哪裏能想自己要的、不要的?如果隻想著自己要的、不要的,就不會帶他來!”

仿佛僵持的局麵被這幾句話打碎,曲曲再也穩不住,嬌身一旋,拖著長長的紫羅紗飛似的奔下階。亂裏聽她急叫:“來人!小心拾下他,進宮去,快召禦醫”一頓,又叫:“全找來!這回有閃失,都別想活!”

梅童扶著鞍,心頭一寬,身子卻軟了,驀地感到一陣旋量,倒頭便栽下了馬。

再醒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外麵是什麼辰光,她人躺一座繡榻上,四麵曳下淡淡的青紗簾,還有座象牙雕案,蒙蒙矓矓薰著一爐幽香……她一時有些昏,想不起來自己怎會在一處這麼華麗的地方,忽然紗簾給掀開,搖進來一個紫羅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