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上大風掃著,但是可孤清楚聽到背後有人倒抽一大口氣,回頭見到是曲曲立在那兒,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臉孔上除了大紅胭脂,隻剩一片白。
他一字一字間她,“厲恭說的是真的?你迷昏梅童,把她迭回大營?”
他那黑色驚怖受傷的眼神,龐大地罩住曲曲,她受不了他用那樣的眼神看她,想尖叫,想嗔鬧,想哭想喊,最後卻隻剩下沙啞的聲音道:“那樣做沒什麼不對,她、她本來就是厲恭的人!”
城下厲恭又在呐喊,做生死的催迫,“魏可孤,你磨磨躁蹈的不開城門,是願意眼見心上人死?”
曲曲驚叫:“不、不能開城門,厲恭會把伊吾夷為平地!”
可孤握緊了雙拳,拳頭裹都是汗。城門不能開,梅童他也不能見她死…一陣風卻傳來遠處梅童那嘶啞急促得不像她的聲音:“魏可孤,你不必理會他!厲恭要謀反,打下伊吾城,自己做王”
一語未畢,梅童被厲本周那堅硬的手背狠狠一擊,臉歪了開去,人摔在馬背上。牆頭上的可孤發出怒嘶,“厲恭,你要對付的人是我,不是她,我下去與你對陣”
他向琛口跨一大步去,藍緞袍的背心卻被曲曲揪死了,她對他尖喊:“你瘋啦,可孤?你這樣一下去,別說她要死,連你也要死!”
底下的馬陣中跳出了一匹灰騎,趙傾坐在上麵,頭盔壓著一雙妒恨的眼睛,眺著牆頭上戴冠著袍的青年人影……也許他比厲恭更知道如何對付這個已飛上高枝的小子。
謀反之事,趙傾是主事者之一,許多主意是他替將軍出的,這會兒,他和將軍點個頭,便大聲喊:“將軍,牆頭上那小子躲得縮頭烏龜似的,讓他的心上人代他吃苦受罪,八成他需要一點鼓勵,才會像個男人!”
說著,趙傾楚馬過去把梅童拉起來,她挨厲恭一記,嘴角沁了些血,但仍然一臉倔氣,對趙傾怒日以視,他隻是冷笑,突然往她胸口一抓,撕裂紅羅衣棠,紅羅下麵一方胸脯,雪白的敞露在風中在上方的可孤,一霎隻覺得全身氣血往腦門衝,衝得他兩耳轟轟響,他牙筋要咬斷了,手筋也要迸斷了,從胸腔發出厲吼,響過了原野。
“趙傾,你這下流胚,我饒不過你”
歪在馬上的梅童哆嗦得坐不穩,含著口裏腥澀的血味。那牆頭上的可孤和曲曲掙紮成一團,要不是曲曲強抱住他,他早躍下城來。
一下來,他便是死路一條。
她曉得他已是伊吾駙馬,曲曲的丈夫了,他頭上那頂金冠的華光每一迸閃,便穿入她淚蒙蒙的心房,她失去他了,她與他的情緣終究是斷了……然而一切不能悔,隻要他好,她也不悔。王國嬌妻,他在伊吾有大好的人生前程,她決不願礙著他,何況眼前,她不能讓他受製於人,更不能任自己給人淩辱。
當下梅童提起顫啞的嗓子,朝牆頭高聲喊:“可孤,你顧好你自己和伊吾城,我、我不會讓你受脅迫”
話都未完,梅童驟然聳起身子,厲恭那把利劍就亮在她身邊,她迅捷地把脖子往劍鋒抹了過去,鮮紅的血花立刻由劍下注出,機內碧藍的天。
濺向厲恭的臉。他驚呆了,挾梅童做人質,不過為了通魏可孤就範,並不是真正要她死,誰知她竟如此激厲,掉頭就來剔劍自盡!
“梅童”牆頭上可孤那撕心裂脈的狂喊,還要更撼人,一時厲恭和趙傾都不禁倒退,身後的大軍也跟著騷動,在原地站不住腳。
可孤頭上的天、腳下的地都在倒轉,滿目飛的仿佛都是梅童的血花,他看著她滾下鞍去,看著她帶一身紅倒在黃撲撲的大地。
他一下不再和曲曲掙紮了,人被抽光所有力氣,好像一生在這一刻都癱瘓掉了,有一刹那他不聲不響不動,沒有聽覺沒有感覺,一直到曲曲驚悸的聲音鑽進他腦子。
“她……她自盡了!”
可孤跌回可怖的現實裏,回頭對恐慌的並吾守將說:“照我的安排去做!我要到城下,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們都不必理會,隻管自保。”
他把抱著他,緊貼在他身上顫抖的曲曲辦開,她淚流滿麵,但他心已經死了。
“我說過,曲曲,如果你用了計、瞞了我、騙了我,我就不會再認這件婚事。”
摘了金冠,脫去緞袍,可孤瞬間從那琛口一躍而下,牆高教文,它的功力這兩日已有恢複,或者沒有,他都不顧了,隻知他耍趕到躺在血泊裏,他愛的那人兒身邊去口
梅童自剔是為了阻止可孤到城下來,沒想到反使他把性命也拋開了,一切不顧的趕向她。落地時打了幾個滾,連翻帶爬的來到她身邊。
他把她抱人懷裏,血染著它的雙手,也滲入它的白衣,他感到一陣陣透骨的寒意,人比梅童的身子還要冰冷,還要麻痹。
“還真是個癡情種子,魏可孤,心上人喪了命,你來給她殉情!”
厲恭那強自鎮靜的笑聲在可孤對麵響,但他全無反應,他懷裏的人兒失去了生命,而他失去了魂魄,眼前雖有厲恭的利劍,浩大的車陣,凜烈的殺氣,但他再沒什麼好害怕、好在乎的了。
可孤把梅童軟癱了的身子一擁,湧出了熱淚。
眼著是擒人的機會,厲恭就要過來,突然一匹快馬自陳後馳來,大叫:“將軍,不好,後方有大批突厥兵馬來了!”
先例抽一口冷氣,厲恭掉頭去看,就在西北方向大片騰騰的煙塵,整個燒黃了天,簡直教人怵目驚心。這一定是突厥兵馬來援伊吾了!
唐軍沒防到這一著,頓時間陣腳亂了起來。卻不知那隻是小批伊吾人馬在遠方製造煙幕,偽裝突厥大軍而來,正是可孤早就安排好的欺敵術,這節骨眼派上用場。
厲恭哪裏想得到?突厥兵一向凶悍,從前他使吃過他們的虧,這時候隻急得拚命掉轉大軍的陣頭要迎敵。
唐軍正在兵荒馬亂的當兒,伊吾城開出一睹石頭密門,一支敢死隊衝出來,把駙馬連同他懷裹那死去的姑娘,一古腦兒住口拖,還沒走得及,鬧哄哄中聽到一聲暴喝:“叛逆小子想走?拿下他!”
原來給眼尖的趙傾發現,提刀帶入便奔馬過來。伊吾人慌了,手忙腳亂拔出兵器,就差一段距離,趙傾幾個人突然勒了馬,瞠眼往上看。
牆頭上隆隆地,架起那教人喪膽的巨弓、大炮,這一來休說是趙傾,整文唐軍誰敢再逞強?霎時節節的退去。趙傾可跑得出什麼都快!
這頭的並吾一幹人,總算回到密門口,可孤卻像忽然驚醒過來,一把掙脫了說:“我不再回伊吾城了。”
幾個人怔住,密門內奔出一個人,是亂著一頭珠翠的曲曲,煞白著臉說:“可孤,你不回伊吾,難道你就這樣不想活了?”
可孤恍惚掉頭著,荒煩士是棄了他而去的唐軍,回過來,他低低凝望梅童躺在他帶血的臂彎裏,無魂無魄的,她,也棄他而去了……終於可孤抬起頭,一雙悲哀到幾近空洞的眸神,使曲曲得到她的答案,她滔滔流下淚來。
“送……送她回唐營,也許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但是可孤,你真要就此棄了我,拋下我而去?”
從可孤那眸底透出了幾許哀矜,但即使那份哀矜,也顯得十分的渺茫。他年輕的生命,追時候所承受的感情的悲哀,已超過他能負荷,他再無力量去負荷其餘的悲哀了。
“曲曲,你我是無緣做夫妻了,你……好生珍重自己,我走了。”
說完,可孤悠悠忽忽地轉了身,抱著梅童一步步走向大軍剛踐過的荒地,鐵蹄留下了跟跟蹈蹈的窟薩,吞吐著他的腳步。
他仿佛已走了很久,很遠,又仿佛隻在片刻之間。蒙矓聞見一聲馬嘶,好熟悉,忽兒一道紅影子奔到身邊,緊挨著他,原來是他那四天涯相隨的紅膘馬。
“過雲紅,你也要來陪我與梅童走嗎?”可孤呢喃道,見到愛馬如見親人,他死灰般的身心才略有些反應,是眼中的一點熱意。
又有一匹馬來,曲曲躍到可孤跟前,身上珠光寶氣的繡袍越顯得她容包無比的黯淡,她拉著他哭訴:“可孤,你一走了之,倒教伊吾怎麼辦?你替伊吾臣民想過沒有?厲恭如今是起了反心,要打下伊吾,自己稱王,伊吾好歹對你有恩,你總不能見死不救,真正成了個忘恩負義的人!”
被她這麼一說,可孤沉到底的心不免聳了聳,卻兀自茫然,“我……我能怎麼救?”
“這兒,”曲曲抹去淚,急急由懷裹掏出一隻錦袋,“這裏麵對的是伊吾國璽和降書,都是早就備妥的,你至少幫伊吾這個忙,千裏快馬上告朝廷!伊吾不與突厥結盟,如今是孤立無援,靠著摩勒兒國師留下的裝置,隻能再支持一陣,一切一切全憑你、全靠你,你要是撇了手不管,等於是毀了伊吾國!”
不論這是不是曲曲最後拿來激他的一個手段,可孤此時麵對公主及隨從,一群人惶惶的表情,想到在伊吾宮中所受的禮遇,朝中對他的信賴,心頭不覺活動了。
他內在的情感雖死,俠義的部分卻仍留有餘溫,厲恭謀反,伊吾待援,這城裹的人民同樣是天下蒼生,他若是個有血性的人,就不能眼睜睜見他們受無情的摧殘。
如此層層想來,終於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強壓下心裏的悲痛,可孤把錦袋一端,抱著梅童縱身跳上紅膘馬。馬上已備有行囊。
“這件事,我盡力而為!”一古道過,他叱了馬便走。
“可孤”曲曲追著喊。
又急扣了馬,曲曲來到他腳下,望著梅童的屍身她顫抖,望著他則含淚哽咽道:“竇姊姊的事,我……我好悔!”
他凝看她像有半晌久,再沒有說話,纏繩一揚,便向那片不許人回頭的蒼茫天際,飛馳而去。
☆☆☆
浩瀚的大漠上,可孤催著馬快跑,曉得他們未脫出險境,還不能喘息。
梅童仍給他抱在懷裏,他已割去她身上的束縛,將她當成傷者似的小心懷抱這是自欺欺人,不肯接受她已殯命的事實,但是他不管,隻要他還能夠,他就要再多抱她一會兒,也許已經失去氣息的她,比那化成石頭的時候,還要更畏寒涼,更需要人來相擁……可孤覺得他又要滾下悲槍的淚來,卻猛感受到大地上一股風起雲湧的壓力,他逼來,舉目四幹裏著,不禁大駭不止一股,好幾股,有從後方來,有從前方來,尤其前方的一團煙塵,已近。看來是唐軍已發現在伊吾城外上了當,追著他的行蹤來了。
咬了牙,可孤抽出腰際的紅柄寶劍,把梅童抱好,準備拚了。前方的煙塵小,人不多,應當衝得過……才剛轉念,突然斜刺裏衝出一支輕騎,疾呼:“姓魏的小子在這裏!圍住他!”
他嚇一跳,一看是本營弟兄,實在不想和他們幹起來,忙道:“自己人,別開殺戒:“
向他衝來的兩個騎手一聽,便停下來,對他咧開嘴笑。
“自己人是吧?沒錯,別殺、別殺……”
可孤感到不對時,刀風一道已自後方欣向他腦門,趙傾得意的大叫:“這下你逃不了了,姓魏的”
一截頭發飛向空中,散成幾百條青絲,就差一絲絲,腦門便分半了,是可孤閃得快。回頭見到的人馬全是趙傾一夥的,下手不會留情,可孤揮劍砍開兩個,立刻開跑。
多虧它的紅膘馬腳力實在比人家太好,一下甩掉趙傾他們一大戲,不幸他一時忘了前方還有一隊,等他睜亮帶汗的眼睛時,已撞上了。
隻聽見刀劍鏘鏘,武器全亮出來,對方質問:“來者何人?”
大漠上給自己營中的官軍追得窮途末路,可孤這時候覺得無論他對哪一路,都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便大聲回答:“唐營校尉魏可孤!”
然而一細看,眼前這行不過六、上人,個個動裝,卻不是唐當兵將,他未免一愕,急收了勢道:“你們不是唐軍!”
隊伍中有人高問:“唐軍在哪襄?”此人穿圓領袍衫,腰係紅程玉帶,戴紗帽子,不是武夫,那派頭倒像個官兒。果然,他氣躁地,一派命令的態度道:“快帶了本官到唐營去!”
“閣下何人?”可孤反問。
他一名侍從即此道:“無禮!這位乃禦史中丞潘大人,唐營校尉見了大人,還不下馬拜見!”
此時可孤哪勻得出那婆羅門時間來拜見?也搞不清塞外地域怎麼突然冒出一個官兒來,隻急道:“大人恕罪,然則小的正在奔命,唐營出了大亂子,小的須得趕回長安向朝廷求助!大人若是無事,為保安全,這節骨眼也別到唐營去的好。”
這位潘大人大約因為褥暑天氣,跨馬跑了千裏路,人極不爽,這一聽便大發脾氣道:“豈有此理,本官領了聖旨來的,皇上下詔停戰,本官要趕到唐營去宣旨,怎說本官無事!唐營出了什麼大亂子?”他往可孤懷裹的紅衣姑娘瞄一眼,“你一個校尉,不在營中,卻抱了個女人大漠裏亂跑,是怎麼一回事?快快說與本官知道!”
那“下詔停戰”四字兒,直竄人可孤心底,他仿佛在眼前看到了奇跡,回頭遙見趙傾的人馬滾著塵灰來,他立刻翻下馬,跪拜在沙上大喊:“大人明察,伊吾求和,厲恭將軍卻要謀反……”
當下把厲恭起反心,自己又如何落荒逃命的一切經過迅速說一遍,聽得潘大人和一幹侍從都變了臉色。可孤卻來不及從沙上翻起,趙傾已經趕到,一來便圍住可孤,又具揮刀,又是叫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