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著,抽搐著,但是巴奇靈傾盡微薄的生命力,爬向空地上的箐火。守著火,苟延殘喘,守著那火。
青狼在狂喊。
然而驚雷駭電中,連他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隻覺得整個人如在滾滾的漩渦裏翻騰。天旋地轉,白的光、青的霓上下交迸,他的四肢百骸都要崩裂開來。霍然間,一道猛烈的氣流勃然大怒,將他擲入一片曠黑之中。
他重重摔下,死了過去。
他知道他死了過去──意識、呼吸、力氣全不存在。
一切重新回到寂靜裏。天地還在嗎?那個隱隱約約“咻咻”響著的聲音……是什麼?許久許久之後,青狼才發現,那是他的喘息。他沒有死,他隻是像一隻從半空掉下來的飛鼠,摔昏了頭,極不英勇的趴在地上。
青狼極力撐起身子,昏沉沉、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四周一片林影,一如他來的那個山野。這,便是巴奇靈所說的那個人世嗎?與他死別了的。他那心愛的女人,就活在這個地方嗎?一顆心突突跳動起來,搖晃著走了幾步,一抬頭,赫然看見黑暗中的遠處無比光明,像有千萬支火炬同時燒亮一般──那是祖父曾對他描述過的,漢人繁華的京城?人夜亦如白晝一般!由是越發的緊張,步履越發的慎重。片刻後,青狼發現他所在是一座偌大的花園,遠遠那頭卻是一片怪異龐然的建築,像座山頭那麼高,卻與他見過的漢人屋宇沒一處相似。
不見飛簷,不見雕牆,整個地像個方的泥盒子,巨巍巍倒覆在那裏,密密麻麻的格子窗,有明也有暗,竟似個莫大的牢籠一般。青狼不覺感到有些森然──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他欲相尋的人兒又在何處?忽見著連接那建築的有一條長廊,直伸入花園,廊下一道人影,撫柱而立。
青狼的胸口驀地滾熱起來,心喜若狂。
是她!巴奇靈沒有騙他,究竟讓他與死去的心上人重逢相見。
沒有多一分細想,他拔足便往廊下奔去。近了,一雙鋒利像鷹隼的黑睛,在隱微的光下把那人看仔細了,卻因而倒走了寸步。
這不是他生死難忘的女子;這是個男人,倚著柱,滿麵都是淚痕!就算最凶惡的豹與熊攔在青狼麵前,也不能教他有一絲絲發抖,可是現在他卻整副身子都在劇顫,他隻能,就隻能,瞠眼望著那男人──他與青狼一般,有著異乎尋常高拔的身量,五官截然分明,濃眉,直鼻,堅峻的下巴,同樣與青狼毫無二致。他是他,巴奇靈所說的,來世的他!青狼一心想見的唯有心愛的女人,全無絲毫心理準備一來就撞上“他自己”,當下見此人身影淒清,獨立在廊下垂淚,心頭又是驚又是疑、又是急又是懼,一時間,完全不知舉措。
他為什麼在這裏淚流滿麵?為什麼沒有把心愛的女人帶在身邊?為什麼不是與她相守著──像巴奇靈說的那樣!難道,難道說在這個時世裏,他還是失去了她,他還是無緣無分與她廝守?而終究隻能躲在一處,懦弱而又無助的流淚,就像青狼不吃不喝坐在斷崖一樣?青狼再禁不起這樣的絕望,急怒攻心,伸手就將懸在腰際一把尖刀拔出,“咻”地朝廊下擲去,要結束這無用的男人一條命。
無中生有的一把刀飛過高騰雲的鬢角,倏地插入廊柱,距他的臉幾乎隻有一發之隔。他吃了-驚,翻過身來,依舊有著天生獵人的靈敏和矯健。
“什麼人?”他喝問。
暗地裏草坪出現一個人形,那影子看來熟悉得讓高騰雲覺得怪異,凝目一看──他不禁駭然失色。
那是個年輕人,長相獷悍,蓄一肩長發,披著豹皮衣,係黑布褲,胸瞠袒露,佩了一串狼牙,赤足立在那兒。可以看出,他在咬牙切齒,一臉悲憤像整個世界的不幸都壓在他身上,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與唇,乃至於他從頭到腳全般的形像──都與高騰雲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高騰雲完全不怪自己失去冷靜──任何人在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如出一轍的……不管那是鬼,還是妖怪,能夠不失去冷靜的,那隻有瞎子才辦得到!“你究竟是什麼人?”他甚至於不能控製他戰栗的嗓子。
“我是你──”這鬼魅一般的年輕人厲聲道:“我是前世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