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那份傳真來得很簡短,隻有四個字:停,否則死。

乍看,閔敏還有點不解,不過她很快懂了。昨天便有同事私下警告她:“小心點,閔敏,這條新聞不是?惹得起的。”

這反而激起她的倔脾氣,也為著有主管全力的支持,她更要做到底。二天來,她與許多的單位聯絡過,查訪過許多的對象;公家的、私人的,合法的、非法的……知道的越多,越讓她驚心──也越讓她不能罷手。

有威脅、沒有威脅都一樣。

不過,傳真上那句狠話,到底造成一些心理影響,閔敏出報社時,整個腦子還繞著它打轉,沒注意到高騰雲已來到身邊。

約好他值完班過來接她,青狼在宿舍等著,再忙,三人一起吃個消夜的時間總有。

她是從後門出來的,巷弄極僻靜,一盞半懷了的路燈,落下來的是灰青色的光,讓人視線更昏暗。他一來,便伸出一條手臂把她肩頭套住,她才要微笑,一般強烈、令人不悅的男性氣味衝入鼻腔。那笑意即刻僵了。

這人不是高騰雲!她要掙紮來不及,那條胳臂整個鉗緊她的頸子,有個冷硬的東西重重往她腰部一抵。

“知道道是什麼東西嗎?”那人低問。

“我希望是把玩具槍。”雖然她凍得像冰庫裏的一條魚,她依舊這麼回答。

嘿嘿笑著,一張黏膩的嘴,像剛啃過骨頭,湊到頰邊摩挲她。“你很可愛,可是,不怎麼聰明。”

“誰說的!”她還頂嘴。

那冷硬的東西狠狠頂閔敏一記,痛得她叫出來,那男人對著她的耳朵說:“放聰明一點,小姑娘,不該問、不該挖、不該知道的事情,千萬不要碰,否則你會──”

“放開她!”一個更冷更硬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閔敏馬上喊:“高,他有槍──”。

可是那把刻百步蛇紋的利刃,越發悍強,抵住歹徒的背心不放。“我保證這刀隻要一推,就會穿過心髒,”高騰雲那聲調,任誰聽了都會寒栗,他厲叱:“馬上放開她!”

歹徒的胳臂才遲疑那一下,閔敏迅速掙脫他,正要閃開,他卻橫出一腳,把她絆倒。

“閔敏──”就這一分神,那歹徒猛轉身,向高騰雲揚起了槍。

“不──”閔敏伸手奮力去拖歹徒的腳,他一個顛躓,槍墜了地,高騰雲撲地去搶槍,舉槍時,那歹徒已向暗裏逃逸了。

閔敏爬進高騰雲懷裏,魚解了凍,拚命在發抖。他上下撫摸她檢查著,急急詢問:“你有沒有怎樣?有沒有怎樣?”

“沒……沒有,”她極力控製打格的牙關。“那……那人隻是要恐嚇我,不許我挖新聞……”那份傳真也是。

高騰雲振起身子。“我們去報警!”

“不,不要!”她把他拉住。“事情一張揚,我就很難做新聞了。”

“閔敏,”高侀野s。“不要為了獨家,就不顧性命!”

“不是的,不是為了獨家,是為了真相!”

“真相沒有比你的性命來得重要,”他揪住她的雙臂,重重說:“閔敏,我要你放棄這條新聞!”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臉上猶留著方才受驚之後的蒼白,但是倔氣也在那裏,“你不懂嗎,高?威脅利誘,本就是記者工作第一道的難關,如果我越不過,那麼我也別吃這行飯了!”

這一聽,他把她揪得更緊。“聽好,去報警,否則,讓我二十四小時跟著你。”

至少,他讓她臉上恢複了血色,從蒼白變成高傲的潮紅,她一字一句說:“如果我需要保鑣,我就到警察局去,如果我需要保母,我就回家去。我也不必做記者了!”

憂慮心急,使高騰雲發怒,他用力搖撼她,“你就不能當個聽話的女人,當個安分的女人嗎?”

“如果,”閔敏把那嬌巧,卻不服輸的下巴抬起來。“我要當個聽話、安分的女人,我索性倒退二百年去過日子!”

這是當頭棒喝,高騰雲驀然想到命薄的真真,幾乎要失聲大喊──不,他不要閔敏回到那孤弱,不能自主的女性命運裏去!回過神,閔敏巳掙開他,沿著報社的高牆跑走了。他的不認同,不了解,最令她傷心氣餒,她把他狂急的呼喚甩在後頭,奔回她住的大廈,把自己牢牢鎖在門後。

後來一看,真的隻是把玩具槍,然而也夠恫嚇的了。一整晚,跟著一整天,高騰雲一顆心沒法子安穩,恨不能丟下工作去盯住閔敏,跟住閔敏。

但是她人在哪裏?他至少打了三百通電話,卻找不到她。或者是她蓄意躲著他?高騰雲在研究室裏,挫折地放下話筒,一雙濃眉滿布著躁鬱陰霾的雲層。

沒有人敢接近他,在這種氣候下。

不怕犯忌的,那也有。故而午後的研究室,有個聲音穿過濃濃的低氣壓和藥水味,隱微地傳來:“高醫師……”

果然,引來那穿白袍的人影,頭也不回的一陣雷吼,“做什麼?”

門上靜默了一下,然後幽幽道:“如果你不歡迎,那我走了……”

他霎時旋過身,那麼高拔的身量,依舊動作俐落敏捷。人雖在窗口的光下,因為那深深的眸子,那密濃而壓得低低的眉,使他神態總帶一種教人看不適的幽邃,一種沉鬱……是這副神態,讓她起初一眼,就為他心碎了。

不笑的時候,他讓人卻步,他也不言語。閔敏挨在門邊上,咬住下唇,囁嚅了幾許,慢慢轉身離開。

他沒讓她走超過三步,抓她回去,她跌進他懷裏,他也沒讓她再出聲,嘴將她封住。

他的吻,道出他強烈的情緒,有煎熬,有掙紮,有憂急……閔敏需要他能明□,她在他唇上吐露:“不是為了獨家,是為了你……”

為了你的部落,你的族人。

高騰雲抬頭,望見她眼底的柔光,胸口滾過一陣燙熱。他太愚蠢了,竟不能了解她的用心!孜孜□□跑這條新聞,就為了替他的村子、他的部落說幾句公道話,他還要曲解她!高騰雲用力將她擁抱,久久說不出話來,由於喉嚨裏那股梗塞。

閔敏在他身上靠了很久,後來輕輕一歎,“我要動筆了……”

聽她一說:高騰雲慢慢把她肩頭移開,看著她。“你都準備好?”

她點頭。“今天,我掌握到了最後的證據。”一切資料齊備。同行間也開始傳耳語,發這條新聞,是勢在必行。

但是她神色有些悒悒不樂,言辭中也帶著猶豫,高騰雲隱隱有種感覺,好像她在最後的關頭,反而失去了原先有的積極。

假使閔敏知道高騰雲的懷疑,她會承認的。回到家裏整頓心情,將她的筆記型電腦打開,坐了下來──在四周簇擁著她的,是連日辛苦所得的資料、文件、照片、訪談紀錄,所有確切的證據。

她卻發現自己下不了手。這堆資料揭發了驚人的事實,使她都連連戰栗,她太清楚了,真相一公布,會造什麼樣的震撼,什麼樣的結果──會有人,因此而被毀了。

她在真相之前徘徊。頭一次明白,真相,也會使人痛苦。不知為什麼,一種“夢碎”的感覺這樣牽絆她。

門鈴響時,閔敏很驚訝。高騰雲知道她在家裏寫稿,報社那邊,也報備過了。不該有人來打擾她重要的工作。

門打開來,她一愣,完全沒有料想到。還是和和悅悅滿麵推著笑,還是文質彬彬頎長的一身,邵天俊人在她跟前。

“我馬上要出國了,就隻有今天晚上有空,這頓飯,你一定一定要賞光,”他把她的手握住。“我們有許多事要談。”

話說得何其殷切婉轉,閔敏望著他,半啟著嘴,要講的話卻講不出來。

最後,她暗自歎了一下,她拒絕不了邵天俊。

他也不讓她拒絕。

高騰雲輾轉不安的形色,要避過青狼的注意,那不可能。他逼著他說。

他隻好說了。不說,是因為不想徒增無謂的煩惱;說了,是知道青狼情願承受憂慮,也不願被瞞著,在無知中安逸的度日。戰士有麵對憂患的擔當。

才聽到閔敏遭到脅迫一節,青狼洶洶跳起來,指著高騰雲質問:“這個時代的男人,已經沒有保護女人的責任了嗎?”

這真教高騰雲啞巴吃黃連,青狼根本不知情,這個時代的女人有多麼難搞定,你自己巴巴的想保護她們,她們可不見得領情,昨天他不就碰了一鼻子灰?於是他改以向青狼分析,“現代女人追求獨立,追求自我表現,她們是很驕傲的,學習成長,也學習保護自己。”

非常抱歉,青狼對於“一個女人的成長”這類探討課程,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赫赫地大步往外走。女人在外受威脅,而男人安坐在家中──謝天謝地,他不是生在這個丟臉的時代裏!“你要去哪兒?”高騰雲追著他問。

他抬起頭,目光投往二條街外,報社旁邊那棟珊瑚紅的大廈。深宵,他常隔窗望著它,想著閔敏使空住在那上邊,總覺得她像個仙女。

“閔姑娘需要有人保護。”青狼撂下這話,便往大街去。

“閔敏她──”

她是需要保護。下午在研究堂,閔敏把她所有的進展告訴他,被她挖出來的,不為人知的事實,連他聽了都震驚、都憤怒、也更擔心,他怕她會因為揭發事實而受到傷害。

然而她堅決說她會完成這篇報導,雖然高騰雲感覺出來她的一股猶豫。

“你不能去找她,她要工作!”

“我不會吵她,我隻守著她。”青狼毫不停步。

如果他有本事穿過這二條街,順利抵達閔敏的住處,那算高騰雲敗給他!傍晚的下班時段,青狼走上街頭,飛發赤足,豹衣在身,霓虹燈下,他就像一頭剛出叢林的豹子那麼奪口──馬上他當選為最轟動的街頭新聞!汽車對他按喇叭,公車族的眼鏡掉了地,加上小學生興奮恐怖的尖叫聲,交通警察在這種時候最忙不過來,他們又要指揮交通,又要加入看熱鬧的陣容。

“如果你非要出來不可,能不能請你緊跟著我走。”高騰雲認為自己可為青狼收點遮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