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李第二代當家的時候,兩家走動要勤快些,彼此也熟絡些。到了第三代,年輕人天地廣,出國的又多,往來的情況漸疏,也難怪彼此並不太相識。大小姐、二小姐雖嫁入李家,卻也明白,要向夫家打探他們自家人的人品,那絕對得下到真相。大戶人家好麵子,手上的瘡疤也不給腳看到,凡事欲知詳情,總要旁敲側擊。
「不過上回倒是聽我那小姑提到,李大衛在外有些花名,好玩得很,才不久前,把人家一個未成年少女帶出去瘋了二天,差點就挨告!」二小姐說。
娉娉聞言,立刻喊道:「那可下行,咱們小妹不能要一個花花公子當老公!」她自己的婚事不經家人打點,但是娓娓不一樣,她總覺得她這妹妹單純老實,不能不費點心替她張羅。
二小姐讚同。「我也覺得這大衛不怎麼理想。」
大小姐沉吟道:「既然如此,到時我們托個辭把他回掉算了,不過這麼一來,李家適合的對象可不多了,」她略把臉一偏,思索著道:「大伯一個兒子體弱多病的,二姨那個又好像神經兮兮,其餘年紀小的又太小了……」
「我說我沒興趣的嘛!」娓娓朝三個姊姊喊。然而每每這種時候,她們總把她當成五歲以下兒童,沒資格加入討論。
娓娓鼓起了腮幫子。她不是不愛她爺爺,可是爺爺留下這條祖訓,簡直是三分滑稽裏帶了七分強人所難!
兩家聯姻這件事自然是有點淵源的——原來趙家爺爺和李家爺爺都是當年第十軍的抗日英雄,起初都為著對方氣焰太高而互下順眼,後來在慘烈的衡陽一役當中,所有袍澤犧牲殆盡,獨存他兩人,一個以機智,一個以英勇,聯手合力殲滅日軍十二人,逃出重圍,從此英雄借英雄,指天誓地兩人結為兄弟,兩家結為親家。戰後兩人各在商界和報業平步青雲,兩家也果然成就了幾對佳偶,兩老一樂,索性定了家規,乃有今天趙李兩家這非卿莫娶、非郎莫嫁的局麵。
但是娓娓現在非常不以為然,覺得爺爺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男女配對又不像衣服配色那麼簡單,兩個人在一起性情要相投,誌趣要相契,這樣才能夠合得來,人生價值觀要一致,才不會時時起衝突,最重要的是感情必須融合,相愛才會深,日子也才能久,因此要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靈魂永遠的伴侶,那絕不能像在釣魚,釣到什麼算什麼,你非得在千萬人口中尋尋覓覓,覓覓尋尋,你非得曆經「過盡千帆皆不是」的煎熬,然後才有「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樣的狂喜與甜蜜……
思著想著,娓娓的秀眉顰蹙了起來,不覺捧了心,仿佛此刻她正好就處在煎熬和狂喜之間的那個斷層。
雖說她大姊、二姊未曾曆經她所想像的那些境界,也都嫁於不錯的對象,然而她依舊最佩服她三姊。三姊拒絕家裏給的安排,另辟蹊徑,去闖自己的人生幸福,瞧——她成功了,她找到了如意郎君,有了愛的結晶,也難怪她從美國回來之後,滿臉是甜美的光輝,天天喜不自勝,真是教人羨慕。
不過她三姊自己追尋人生幸福,卻不能夠推己及人。現在全力調度娓娓婚事的人,偏偏就是她!
娉娉坐正身子,說:「其實李家的人才也還下少,有些平常忙於事業,親戚聚會少露麵罷了,仔細篩選篩選,不難給娓娓挑個得意的老公。」
娓捤才不領情,質問道:「是這樣的話,你自己幹嘛把李家的對象都推掉,自己跑到太平洋另一端找了個老公?」
娉娉輕笑起來,尖尖的食指敲了妹妹的手臂一下。「你三姊就是愛作怪,像那句汽車廣告詞兒一樣——敢與眾不同,你要學嗎?」
做大姊的連忙暍斥,「老三,你少教壞小妹。」
「我不是教壞她,是嚇唬她,給她警惕。」
娓娓說:「我不需——」
娉娉忽地把施了紅蔻丹的手一拍。「我想到了——李家有個人,很能幹,很有為,到現在還沒結婚,」她掉過頭上上下下瞧著妹妹,樂不可支道:「和小妹很搭,真的很搭。」
「我不要!」娓娓大叫,一聽到能幹、有為這一類字眼,馬上她聯想到的不是一身官味,就是一身銅臭的男人,要把她和這種對象送作堆,不如一刀殺了她!
她三個姊姊卻顧自眉飛色舞地討論,熱烈得好像在敲定奧斯卡金像獎的男主角。
娉娉說:「我幾年前在瑞士修公關學時碰上他,他剛接下家裏的飯店事業,特地赴歐洲考察,我和他會了幾次麵——看得出來是個企圖心很強、很有能力的男人。」
「我不——」
「我們見過他嗎?」大小姐、二小姐的問話壓過娓娓的抗議。
一這人事業心重,有點個性,他自己說自從父母去世,就很少出現在親戚圈子裹。」
大小姐二小姐越發興趣濃厚了,一迭聲問道:「哪一家的?叫什麼名宇?現在人在哪裏?」
娓娓望著空中,無奈地呼一口大氣出來。她認輸,她搞不過她這三個以媒婆為誌業的姊姊,讓她們去瞎忙——反正她們別想把她推給那種整顆腦袋除了肥腸之外,就隻圖著沽名逐利,俗不可耐的男人,她要的男人下在這世俗的社會裏,她比什麼都清楚!
她重新捧起《冰島漁夫》,把頭埋進書裏——一轉眼即沉陷在歌黛和尤恩動人肺腑的愛情裏,如癡如醉,全然沒聽見姊姊們在聒噪什麼了。
然而大小姐、二小姐卻豎起耳朵,聽著娉娉侃侃道來,「……他就是海灣藍星大飯店的負責人,大名鼎鼎的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