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李斯特走了。

娓娓沒辦法相信他就這樣一走了之,連最後一麵也不見,最後幾句話也不當麵說,好像她這個人並不存在,無需交代。

娓娓覺得她的心像塊豆腐落了地,摔得稀爛。難道這段日子兩人相處——就算不是相愛,也總有幾分情份,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麼嗎?難道詩人的心真是如此漂泊不定,競至於毫不顧惜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她淚流滿麵衝出了小屋,忽見有條高俊的人影迎風站立在堤岸上,她五百度的近視眼讓她無法看清楚什麼,然而憑感覺曉得那個人是她熟悉的。

李斯特在那兒,他人沒走!

娓娓飛奔過去,嗚咽地投入他的懷抱。這個人擁著她好一會兒沒作聲,他身上有種極清爽的氣息,他的胸懷緊實而溫暖,擁抱她時十分堅定,有種女子可以安心投靠的安全感。

到後來,她聽見他開口道:「趙四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嗓音爽朗徹底,具有力量,與李斯特那口低啞含糊的調調回然不同,娓娓猛抬頭,淚眼中看見一張臉——五官分明,眉目尤其顯得俊邁,頭發稍長了點,然而整齊而瀟灑。

很眼熟的一張臉,乍看和李斯特很相似,然而不是他。

她一僵,失聲道:「你——你——」

他對她微笑。「才隔沒多久,趙四小姐,你就把我名字忘了嗎?」

她哽噎道:「我沒忘,你是李隆基——你怎麼在這兒?」

他往海邊張一眼。「飯店有意開發這塊地,我準備好好做個評估,」他又低頭看她,顯然很關心。「你又怎麼會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這一問,又把娓娓的淚意引出來,雙淚像珠串一樣滾滾而下。李隆基柔聲問:「什麼事,告訴我。」

她別開身子,不肯說話,肩膀隻是顫動。李隆基見她實在可憐萬狀,便伸手把她肩頭輕輕摟過來,她非常脆弱,需要有個人,也不管這個人是誰,伏在他胳膀上哭,把他的袖口哭濕了一片。

他從口袋掏出一方印有菱格圖案的絲質手帕,遞給她,溫和地對她說:「再糟的事,都會過去的,是不是?」

她捧著那手帕,哽著聲,「我……我不知道。」擦眼淚時,隱約覺得那手帕有一抹鬆林清新的氣味,與他身上相似。

他把她帶到堤邊的一株樹下,讓她坐在鐵椅子上。她心思一動,重新又掉一會兒淚,然而他不再追問,也不多話,揀了石階坐下,雙手交叉,靜靜的隻是陪她——像個在你崩潰的時候,可以倚靠的人。

天漸漸暗了,風吹著讓人感到蕭索,娓娓拿她仍然泛紅的眸子望了一旁的李隆基,有片刻感到迷惘——他身上有絲李斯特的影子,娓娓想起當時乍見李斯特時,也一度聯想到李隆基,或許這兩人真有他們肖似的地方,不過她現在情緒很亂,沒有心思細想。

李隆基的神態始終是很沉著,忽然娓娓對他生出一種感激——因為有他在這種時刻出現,她才能盡情傾泄她的悲傷。

自始至終娓娓沒有想起過,她曾經發誓要恨這個人一輩子。

最後,李隆基站起來,向她伸出手,用異常柔婉的語氣說:「來吧,娓娓,我送你回家。」

她拭著眼淚讓他帶她上車。

一路上她也注意到了,這男人用一種非常緩和的速度在駕車,好像他車上載著貴重之物。

車至趙宅銀灰的大門前,娓娓突然瘩啞地說:「我不想回家。」她不希望讓家人見到她這副模樣,情願在外等到心情平靜之後再回來。

李隆基手按在排檔杆上,看著她問:「你想到哪裏?」

她怔怔地搖頭。「我不知道……」

他略微一思索,然後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車出熱鬧的市街,迤邐上了一片在暮色裏看來是暗綠色的山坡,一棟幾何造型的嶄新建築傲聳在崖端,門麵上一片藍白流麗的線條帶有波浪起伏的意象。

李隆基把車停在建築物後方,四下曠靜。遠處便是大海,宏偉的藍星大飯店坐落在山崖下。娓娓下車時忍不住問:「這是哪裏?」

他隻露出神秘的笑容,拉著她匆匆穿過黝黑的後門廊道,開啟一道又一道密碼之門,左拐右彎,像進了迷宮。最後,他要她佇立在漆黑中,然後自行走開了。

娓娓站在那片黑裏,半晌不見有任何動靜,四周唯聽見一種奇異的「露露』水聲,她有些忐忑,出聲喊:「李隆基?你在哪裏?」

沒聲沒息也沒亮光,娓娓漸漸顫抖起來……他人呢?他在做什麼?

驀然幽暗裏揚起天籟般悠柔的音樂,彎頂的燈光一盞一盞的亮起來,她人在一座晶瑩開敞的大廳,四壁皆是巨大驚人的玻璃鑲成的水族箱——霜亮的光,銀藍的水,無數七彩繽紛的水中生物快樂地在水裏浮浮蕩蕩,悠悠遊遊!

娓娓睜大眼睛,雙手按在心口上,又驚又喜,像來到一座瑰麗無比的海中仙境。

李隆基含笑從控製室走出來,眼中同樣進著興奮的光芒,他揚手道:「歡迎光臨藍星海洋生態博物館——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是氣特別展示區乙。」

她轉著圓圈,喘息說:「這——這實在太美、太驚人了!」

「你是進館參觀的第一人——我們預定下個月才正式開館。」

她依然驚歎,依然喘息,看著巨幅玻璃缸裏藍的、紫的、銀紋的、紅斑的或是閃著光芒……各式各樣的魚群,隻覺得美不勝收。她被一座展示槽所吸引,趨前去看。

「這是什麼?」她望著水中一條條垂直著,曼妙飄曳的銀帶子,好奇地問。

他笑。「這就是我們餐桌上常吃的白帶魚。」

「什麼?」娓娓不能不吃驚——在水中如此美豔飄逸的銀色生物,居然是直立的!

「你知道,能在水族箱看到白帶魚是非常非常難得的,因為白帶魚出水即死,專家花了很大的心血才使它存活。」

她敬佩地歎息。

李隆基領著她沿每一座展示槽仔細觀賞,詳加說明。雖然說他是這座博物館的主人,他在海洋生態方麵的知識也委實太令人折服了。

她由衷對他說:「你是很棒的導覽——你在這方麵一定下了很多苦功。」

他笑而不語,一群彩色熱帶魚從他身後粼粼遊過去,他是個驕傲而滿足的海博館主人。

他們在特別展示區陶醉流連了近一個小時,來到最後的水族箱前,看著一群玫瑰紅的魚兒,他問:「仔細看它們——發現有什麼特別的嗎?」

娓娓觀察了半晌,眼睛二兄說:「它們都是成雙成對的!」

李隆基笑著頷首。「對了,這些是生長在巴拿馬灣很特別的魚種,俗稱愛情魚,到現在專家對它們的了解還很有限。」

「叫它們愛情魚,是因為它們總是成雙成對嗎?」

「它們實行一夫一妻製,終生不離,萬一當中有一方不幸夭折,剩下來的一隻就會孤獨以終,不再找尋另一半。」

梶梶感覺到她的眼眶又潮濕了——老天,這和她讀過的那些感人至深的偉大愛情故事,有什麼不一樣呢?終生不離,深情以終……

娓娓忽然緘默下來,手抬起來輕輕放在玻璃上,水光映照著,她的瞼像玉一樣的白致,然而眉心卻又籠上了一抹輕愁,仿佛再度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

李隆基從旁暗中端詳娓娓,心裏痛罵自己必須以一走了之的方式,結束李斯特與她的牽扯,傷了她的心;傍晚眼見她在堤岸心碎哭泣,他不由得深深的自責,然而要結東那已經走火入魔的情況,他沒有別的法子了。

現在,他靠近娓娓,輕輕把她的身子扳過來,挑起那可愛的下巴。她眼梢有淚光,他用大拇指溫柔地撫摩她的麵頰,意味深長對她道:「娓娓,不要以為你會像失偶的愛情魚一樣孤獨以終,不論你失去什麼,你都會再得到,而且會更好——永遠不要放棄你的信念,不要灰心,不要失望,不要停止追求。」

娓娓迷惘地望著李隆基,不懂他為什麼對她說出這番話,然而他句句打動她的心,使她驚異而且感動。

玫瑰紅的愛情魚在他們頰邊遊來遊去,李隆基慢慢的俯下頭,在娓娓額上淺啄了一下,像個親愛的朋友。

梶娓忘了她曾經多麼氣憤過他的吻。

李隆基保證,待正式開館,一定邀她來做一次全麵的遊覽。他回控製室去關燈,娓娓梭巡四麵,對幽暗中的魚兒微笑,答應一定再回來看它們。

忽然間,一陣警鈴大作,娓娓嚇一大跳,李隆基衝出來拉著她便跑。

「我誤觸安全係統了——我們快走,一會兒警衛和管理人員都會趕到!」

娓娓邊跑邊喘。「我以為你是這家海洋博物館的主人!」

「我是——但是館主進館也要照規炬來,我今天是偷闖的!」海博館有一套嚴格館規,其中有不少是李隆基自訂,他貪圖方便,違規進館,被逮了自然難為情。

他們打開幾道密碼門,身後依稀聽見追來的人聲腳步,逼得很近了——再一道門,他們便可脫身。李隆基拚命敲著門鍵,娓娓回頭望見手電筒的亮光,忍不住急催,「快呀,快呀,李隆基!」

他卻咒道:「要命——我忘了最後三個數目是什麼了!」

娓娓頓了一下。「二一四!」她喊。

他即刻鍵入,銀鋼大門豁然而開,他拉她的手逃出海洋博物館,跳上林寶堅尼。跑車在夜色裏馳騁而去,把保全人員甩在後頭跳腳又叫罵。

車上兩個人回過頭,喘籲籲相顱一眼,憋了一會兒,一起大笑起來。

「娓娓,你真是數字天才!」李隆基掌著方向盤笑喊。

「才怪,我是數字白癡——連自己的年紀都弄不清楚。」

「那你怎麼記得第一道門的最後三碼?」

娓娓嫣然而笑。「因為那是西洋情人節的日期。」別的不行,可是隻要與愛情有關,她就能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李隆基轉過頭來,凝視她半晌。「我還是要說——你是天才。」

李隆基把娓娓送到家——娓娓自己大約沒有覺察到,她臉上的那股哀愁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衝淡了不少。李隆基當然不敢奢望,娓娓在一夕之間就把李斯特這人整個忘掉,她和李斯特固然隻相處了短短一星期,她對那男人畢竟動了情,要她忘掉他不是不可能,現在她需要轉移注意力,她的心思、腦海和生活需要被其他事物填滿,她的人生需要引進更強大的感情——這正是李隆基接下來最迫切、最重要的工作!

下車之前,她靜坐了片刻,掉頭看他,輕聲細語道:「李隆基,我以前對你是有點成見——其實,你這人挺好的。」

她唇邊微微一抹笑,純柔而真誠,李隆基覺得用生命裏的一切來換取這樣一個微笑,他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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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隆基就給娓娓抱來一座小巧的水晶玻璃缸,有群姹紫嫣紅的小熱帶魚在水裏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