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走了十幾分鍾,就牽了一頭油光水滑,但架子不高的老黃牛回來了。他大伯背著犂跟在後邊。我和虎子趕緊迎了上去。大伯把犂具放下,也迎了過來。大伯頭戴草帽,身穿一件陳舊的黃色大衣,灰色的褲子上滿是泥土,腳上穿著一又腳趾頭都露出來了的解放鞋,古銅色的臉上布滿了風霜雕刻的皺紋,一雙黑色大手如老樹皮一般。我伸出雙手迎上去說:“大哥,新年好!我是梅子的公公,特來看望您。”老伯將雙手在大衣上擦了擦,握住我的雙手說:“親家,您太客氣了,都過年了,我還窮忙,讓您久等。怠慢您了。”說完,忙著開門請我們進屋。
我們跟著梅子的大伯進了堂屋。堂屋的正麵牆上,掛著一幀鑲著玻璃架的毛主席畫像,三米長的香祭桌上,擺放著一麵相框,裏麵是一幅女知青的照片。穿著軍裝,梳著短辮。梅子告訴我說:“這幅照片是我大媽的遺像,她老了沒有照片,就用她下放時一張老照片放大了,給活著的人留點念想。”
香祭桌上擦得很幹淨,照片的相框上沾著些許泥土。梅子說:“我大伯總覺得他這一輩子對不起我大媽,常常捧著我大媽的遺像落淚。”香祭桌的右邊放著兩個熱水瓶,一大一小。旁邊擺放著一隻茶杯托盤,裏麵擺放著幾隻玻璃茶杯。
香祭桌下方,擺放著一張方桌,桌子上放著一個塑料麵盆,盆裏堆放著大小不一的碗碟,用一隻塑料燒箕倒扣著。一隻舊罐頭瓶裏裝著顏色各異的筷子。虎子將禮品放到方桌上,又從桌子下方搬出了高矮不一的幾隻凳子,凳子上麵布滿了灰塵。堂屋的左邊,停放著一輛老舊的永久牌載重自行車,車子的後架上,固定著兩隻用六毫米鋼筋焊接的籃子。裏麵一層一層地擺放著捆紮好了的菜苔和洗幹淨了的蘿卜。堂屋的右邊停放著一輛人力板車,板車上擺放著兩隻竹製的筐了,裏麵碼放著一些還沒清理好的大白菜。
大伯拿了一件舊衣服在凳子上擦了擦,然後請我落坐。梅子端著茶盤,到廚房裏將茶杯清洗後,準備給我們倒杯開水,連拿了兩個水瓶,兩隻水瓶裏都是空的。大伯顯得很無奈,他說:“親家,實在對不起。我今天真是太丟人了,請您落坐,沒有一隻幹淨的凳子,請您喝茶,水瓶裏都是空的。自打梅子她大媽走後,這個家就成了這個樣子,請親家諒解!”
梅子說:“大伯,這哪能怪您呢,您都七十了,是我們晚輩對不住您,沒有照顧好您。您先洗個手,換件衣服,到我家去吃年飯。”大伯進房間換了件幹淨的衣服,正準備和我們一道過馬路。這時,大拍的手機響了,大伯接聽後回話說:“好,好,我馬上來。”轉身對我說:“親家,實在對不起,不能陪您喝酒,有幾個老客戶要買年飯菜,我得馬上送過去。這菜如果年前賣不出去,就會爛掉。”又對梅子說:“你先陪你公公回去吃飯,別等我了。這兩筐菜要賣完,得花三四個鍾頭,叫你媽給我留碗藕湯就夠了。”
大伯換上了那件黃大衣,穿上解放鞋,騎著那輛裝滿蔬菜的自行車,吱吱作響的遠去了。一個七十歲了的老人,早該享清福了。可是,為了生存,他必須遵守承諾,保證客戶的需求,一年四季風雨無阻。一種難言的酸楚令我淚水盈匡。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老人遠去的身影,很久不願離開。
梅子說;“爸,別難過了。我們這個家真是一言難盡。我爸和我三叔早就叫大伯不做了,我們倆家出錢養活他。可是,大伯說,他有兒有女,哪有要兄弟養老的道理。他說他身體還好,能養活自己。活動,活動,興許還能多活幾年。”
我們返回路南,梅子的父親和她三叔已到正門,正站在台階上迎侯。我隨親家進了廳堂,按城裏人說法叫客廳。廳內早已裝修,潔白的地磚上擺著兩排紅木沙發。正麵牆上是一幅二乘三米的瓷板油畫,群山巍峨,勁鬆挺拔,彰顯出房主人寬廣的胸懷和剛毅的性格。屋頂和兩側裝飾十分簡潔。這也符合主人不追求奢華的個性。親家帶我參觀了他的書畫室和圖書室。東廂房是書畫室,牆壁上的字畫都是主人親筆所書所畫。字跡剛勁有力,山水間流露出主人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熱愛,對大自然間萬物生靈的崇敬。
西廂房裏擺放著電視、電腦和書報、雜誌。書架上擺放著成套的古典書籍。在這裏,主人可以與古人溝通,與世界溝通。
門外響起了兩聲汽車喇叭聲。梅子從廚房裏跑了出來說:“是三嬸和瑩瑩姐回來了。”我和親家離開書房迎了出來。隻見一輛黑色奧迪車向小道駛來,停在了小道上。車上先下來的是一位頭剪短發,上身著黑色緊身皮衣,下身著黑色彈力褲,蹬著一雙平底的皮靴,披著一件米色風衣,膚色紅潤,一雙大眼環顧四周。見到我這個陌生人,她的目光並不回避,上下打量我這個不速之客。我正要開口問侯,她竟向我伸過手來說道:“歡迎貴客光臨!您就是我家梅子的公公吧。”我趕緊伸出手相迎答道:“在下正是。請問閣下如何稱呼?”對方答道:“我是梅子的三嬸,姓何,名桂英。二哥叫我英子,您就叫我英子吧。”英子的女兒也下了車。她是請假趕回來的。身著一身工作服,說明這孩子走得很匆忙。一雙大眼睛美麗動人,端莊大方。她也伸過手來問候道:“伯父好!我叫瑩瑩,是梅子的姐姐。歡迎您來我家做客。”
我們進屋落了坐。瑩瑩進廚房幫忙去了。這位三嬸並沒有打算去廚房幫忙,倒是在我的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對大眼睛定格在我身上。她發問道:“大哥,您退休了嗎?”我答道:“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沒有退休之說,國家每月隻發給我50元基礎養老回,算是退休金。”這位三嬸還是不罷休,說道:“大哥,您沒說實話,農民隻是您的出身。就像二哥、我家援朝和我一樣,都是家民出身,二哥當了教師,援朝當了司機一樣,我向的是您離開農村又去哪兒發財了。”我笑道:“我現在有點明白了,您是在問我這些年靠什麼掙錢養家。”三嬸也笑著說:“對囉,我就是這個意思。”親家也發問了:“親家哥,我們農民掙錢是很艱難的。我們家三兄弟,各家都隻有兩個孩子,我大哥因經濟困難,二個侄兒都輟學打工了。您剛才見到了我大哥,他種了一輩子地,他現在也隻拿每月144元養老金。50元是基礎金,地方政府補了50元,加上四年每年增加10%。就變成了每月144元,現在,他還在為一日三餐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