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傅紅葉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親焦急的眼。

「你沒事吧?」傅知文臉上滿是擔憂之色,顫聲道:「怎、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流這麼多的血?」

傅紅葉見父親沒事,也是鬆了一口氣,才剛要撐著坐起,卻發現懷中一空,曉書居然不知去向!「曉書呢?曉書怎麼不見了?」他驚得臉色全變了。

「她沒事,你不用擔心。」聲音低沈沙啞,說話的人是慕九。

「慕伯伯?」傅紅葉循聲看去,這才發現慕九坐在父親身後,曉書則被他抱在懷中;他又驚又喜,坐了起來。「你、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好」慕九忽然笑了起來,隻是笑中帶著悲音,淒厲可怖。「所有人都死光了,有什麼好?」

「大哥……」

「我求兄弟一件事。」慕九忽然跪倒在地,對著傅知文磕了三個頭。

「大哥!你別這樣。」傅知文大驚,也跪倒在地。「要不是大哥幫我擋了一刀,我早已經成了那夥盜匪的刀下亡魂了。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兒子也是你救回來的,大哥有什麼吩咐,隻管交代下來就是,我要是有半點猶豫,就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畜生!」

「傻兄弟,這場禍事是我招來的,你們受我連累,我對你們又有何恩情可言?」慕九慘然一笑。

傅知文不解,定定地看著他。

「殺人這麼幹淨俐落,絕不是一般盜匪所為。」慕九的聲音忽然冷得像是從地獄鑽出。「『十三災星』的流言是真的,我們遭人設計,被當成叛亂份子給剿了。」

傅知文臉色變了。「就算我們對時局的看法和當道者不同,可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群讀書人發發牢騷而已,有必要把咱們當成叛亂份子,下這樣的毒手」

「你這樣想,大部分的人恐怕也是這樣想,隻不過」慕九臉上滿是悲憤之意,慘笑道:「當官掌權的人未必這麼想。嘿!他們不敢明著收拾我們,就使這種鬼蜮伎倆、陰狠手段……我、我好後悔,我早該聽莫老頭的勸,收著一點,別事事和當官的唱反調,也就不至於連累了這麼多的好朋友,還、還害死了汀芷。」

「要說連累,也是我們這些隻生了張大嘴巴的讀書人,連累了大哥。」傅知文看了一眼臉色蒼白、血流滿身的的兒子,心裏頭真是又痛又悔。

「既然有『十三災星』,我就是災星的首腦,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慕九將女兒抱給傅知文,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見他要自投羅網,傅紅葉急聲勸阻。「慕伯伯不要出──」

「別說了!我不出去,外頭的搜索不會停,他們遲早會搜到這個地窖來,你們和曉書隻有跟著送命。」慕九不舍地看了女兒一眼,輕聲說:「你是個好孩子,你一定會照顧曉書的,是不是?」

「當然!」傅紅葉眼淚流了下來,眼睜睜看著他推門而出,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片沈默,讓人喘不過氣的沈默。

「曉書好可憐,一夜之間沒了爸爸,也沒了媽媽。」傅紅葉一抹淚,見曉書睡得安穩,掙紮著想將她抱過來。

「別動,你身上有傷,我抱著就好。」傅知文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好像有人來了,噤聲!」

傅紅葉點了點頭,他也聽到了門外隱隱有人聲傳來

「……鬧了大半夜,總算殺了慕九這叛國賊!哈哈哈!難怪人家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真是一點都沒錯。」

「……」

「呿,幹麼都不說話?」

「我隻是在想,殺了這麼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殺得手都軟了,可是……這些人真的全是叛亂份子?」

「當然!全老一輩子為國家賣命,他下的命令怎麼可能有錯?好了,別多想了,現在隻差這個月華軒藏酒的地窖還沒搜過;隻要裏頭沒人,那就是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今晚的任務也就大功告成了。」

傅紅葉聽見腳步聲步步逼近,又聽到最後這句話,臉色一白,急忙壓低聲音說:「我們快躲起來,別讓曉書給他們搜到。」

「這藏酒的地窖就這麼大,能躲到哪去?除非」傅知文更是駭得臉色都青了,一咬牙,將曉書往窖門邊一丟,抱起兒子就往酒架後頭藏去。

變中生變,傅紅葉像是被雷轟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著父親,彷佛生平第一次看清這個人。「你……」

「一個人犧牲,好過三個人一齊送死。」

「那犧牲的人也應該是我!」傅紅葉怒極,掙紮著就要衝出,然而腦門重重挨了一記,竟是一步也跨不出去,就此暈死了過去。

可是在喪失知覺之前,他彷佛聽到曉書稚嫩的嗓音拚了命地喊著:「哥哥救我!哥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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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從天窗透入,傅紅葉昏昏沈沈醒了過來,隻覺得身上腦後無處不痛,然後,他看見父親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也想起了昨夜發生的慘劇,他慘笑一聲,好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

「你可終於醒了!爸爸擔心你做傻事,下手重了點,你不要緊吧?!」

「不要碰我!」傅紅葉撥開他的手,踉蹌站起,冷冷地看著他。

傅知文被看得有些狼狽,惱羞成怒,惡狠狠地說:「你憑什麼這樣看我?要不是為了救你這個畜生,老子用得著擔起賣友的罵名?再說,要不是慕九愛出風頭,得罪太多人,我們怎麼會被連累,擔驚受怕一整晚,還差點送了性命曉書會死,也是她老子害的!」

傅紅葉一步一踉蹌,步步後退,扶著牆壁,才終於沒讓自己倒下。

他的世界彷佛一片片碎裂了,那個自己孺慕崇拜的父親不見了,那個溫文爾雅、知書識禮的父親不見了,那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的父親不見了……不見了,全部都不見了!

「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君子。哈哈哈!」傅紅葉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狀似瘋狂。

「畜生!你說什麼?」傅知文彷佛被狠狠抽了一鞭,臉色蒼白如紙,手揚起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憑什麼打我?你是我什麼人?」傅紅葉笑聲忽止,冷冷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傅知文被看得心都寒了。「我、我是你老子,老子教訓你這畜生,天經地義。」

「我父親昨晚就死了。」傅紅葉眼中有淚,扶著牆壁一步步離開,哭笑無狀,狂笑道:「是啊!我父親昨晚就死了,早死了,死了,你根本不是我父親,哈哈哈……」

這一年,傅紅葉十歲。

這一夜,因為死亡,因為背叛,他從此寒了心、也冷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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