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秀士對於他們這些詭計,本未注意,隻覺得多人圍攻一人,有背江湖規律,局外人暗放冷箭,尤為不齒。他頓時心中一怒,就想出手,又一想,現在先要看看他們將飛天神龍如何處置,倒不忙現在教訓他們,一念之下,重又隱身石崖,作壁上觀。
果然,飛天神龍倒地之後,立刻由廟內廟外,山前山後,紛紛跳出十幾名大漢,一個個手執兵刃,一陣嘈雜,便將飛天神龍捆紮停當,由兩個壯漢用一根木棍,將飛天神龍抬在肩上,一行人前呼後擁地直奔後山而去。白衣秀士見此情形,便猜到他們準又是奔煉魂穀的,也就從崖間飄身而下,悄悄地隨在這班人的後麵,跟定他們迤邐北行,走入穀底。穀內並無草木,白衣秀士隱身在一堆疊成的石塔後麵,目睹這些人將飛天神龍抬到穀的西北麵,在一座倚崖的小洞門首放下,這些人隻有一人鑽進小洞去,餘人都在洞外守候。一會兒,由洞內先鑽出方才進去的那人,隨後就有一個中等身材、便裝打扮的削麵老人走了出來。此人之後,又一連跟出五名大漢,分兩邊站在此人身後。眾人見了此人,也都呐喊一聲,一齊躬身肅立。白衣秀士心想,此人這等勢派,莫非便是大力黃能胡劍秋嗎?
白衣秀士正在揣測,隻見此人走到飛天神龍跟前看了一看,麵上立時露出陰險得意的笑容,他回過臉來,似在吩咐左右站著的人,那邊距離白衣秀士藏身處約有數十步遠近,除了大聲講話,便聽不見說些什麼,看意思必是處置俘虜的辦法。白衣秀士別的倒不在心上,隻注意飛天神龍腿上的傷痕。據他的眼力看去,就憑飛天神龍的武功,如中了平常的暗器,斷不至如此昏迷,任人擺布,這定是一種喂毒的暗器,可惜自己不曾近身,沒法看出,但既是喂毒暗器,必須趕早救治,否則過了時間,怕要難辦。白衣秀士一麵心內暗想營救飛天神龍的方法,一麵注意那些人的舉動,見此人用手向身後那五個大漢指指點點,似在吩咐什麼,五個大漢點頭答應,立即向前一揮手,命人將飛天神龍抬進洞內。餘人都漸漸四散,隻有此人和那五個大漢,另外有一個老者帶著一個婦人和一個小孩似的男子,一同走進洞內去了。
白衣秀士瞧了個夠,見眾寇已散,自己究應如何下手,略一沉吟,立時有了主意。他一看四麵無人,便從藏身處輕身提縱出去,先縱到另一座石墩後麵,然後又這樣連縱了兩三次,那地方已離洞口甚遠,這才自身旁取出一個藍布包的皮夾,揭開皮夾,立從裏麵射出一道銀光來。白衣秀士將它托在右掌,凝神吐氣,運用玄功,提氣向上一拔,兩足平地一蹬,立時身劍合一。皮夾內四寸來長的一柄小劍,早就騰空而去,同時白衣秀士全身也早隨劍而起,又急又快,但見銀光一閃,人已離穀底,向南麵崖上飛去,又是幾度縱身,早已到了三官廟後。
要問白衣秀士變的什麼戲法兒,竟能騰空而飛呢?這卻並非戲法,實是劍客們身劍合一、禦氣淩空的功行,再加上一路又遠又快的飛躍,同時並奏,所以能連接不斷,飛行到很遠和很高的地方。此類縱跳的功夫,自與武術家的輕身術又不相同。從來小說家描寫劍仙劍客,不是白光一道,便是青光一閃,其人早已到達千裏之外,美其名曰“遁光”。這可真是齊東野語,因為這是一種不可能的事,也就近於神話了。
此時,白衣秀士憑劍禦氣,到了三官廟後,悄悄地先集了一束幹柴枯草,然後回到廟內後院,在自己屋內,找出一包硫磺粉子,揣在身上,又取了個火種,到外麵提了那束枯柴,重又禦劍飛行,回到煉魂穀四周危崖上,一看穀底仍是靜悄悄不見一人。此時天色將近黎明,崖上依稀已露曉色,穀底卻仍黑暗,當人在數十步外,還一些也看不明白。
白衣秀士躡足走到石洞對麵的危崖上,揀了一個適當所在,先將身上硫磺粉子取出,灑在那一帶的岩石上,然後將一束枯柴散放在石上,用火種將枯柴點著了,立即飛身躍到穀底洞旁石後,將身隱住。洞門內本有一人守著,此時忽聽對山似有“呼呼”之聲,猛一抬頭,見山崖上正冒火焰,他立即喊了起來,便驚動了洞內之人,眾人一齊跑出洞外觀看。
原來洞內之人,正是大力黃能胡劍秋和他的一群門徒。門徒十人中除了羅丙南與戊空一死一殘外,其餘八人都隨了胡劍秋齊在洞內,想法擺布飛天神龍。本來中了一點紅毒弩之人,自中傷直到咽氣,始終是昏迷不醒的,如一整夜不加解救,便昏迷到十二個時辰上立即死去。但大力黃能等為要使飛天神龍知道自身被擒,而且還想加以羞辱,然後再活祭羅丙南之靈,所以不能讓他昏迷不醒,自將飛天神龍抬進洞內以後,立由紅孩兒馬癸伍身邊取出解藥,使他蘇醒。
可是這一點紅的作用非常難受,倒不如任他昏迷,如果一經醒轉,別看那一點傷口,毒入血內,能使你渾身如針紮一般的痛苦,所以飛天神龍一經醒轉,隻疼得他冷汗直流,饒你是那樣深的武功,也熬不住藥力的折磨。飛天神龍睜眼一看,果然麵前站著的還是大力黃能等一班師徒,心中方才了然,仍是中了他們的圈套。他此刻雖已痛苦萬分,究竟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咬緊牙關,一聲不哼。
大力黃能走到他麵前,一聲冷笑說道:“姓誌的,今日被擒,還有何說?”
飛天神龍連正眼都不去瞧他,隻是閉目而臥,一語不發。
大力黃能見他那種傲然不屑的神情,心中大怒,正暗自打算,想使些讓他活受罪的招兒出來,忽聽洞門口一聲火起,未免一驚,不由得丟了飛天神龍,向洞外走出。這裏眾門徒也自奇怪,當然都跟了出來。大力黃能一看對麵崖頂上,火勢熊熊,十分猛烈,附近雖無樹木,但那些岩石都是石灰質地,硫磺在上麵著起火來,岩石粉也自燃燒甚烈,在黑夜間望著紅火,自然是滿山一片火光,好不威猛。大力黃能也是忙中有失,當時鬼精靈似的一念想到,此山素無人居,又無樹木,怎會好端端著起火來,分明有人放火。他一來深怕自己一行人深居穀底,上麵岩石著火,萬一火勢蔓延,燃燒大發了,向下麵崩塌下來,豈不要葬身火山之內?二來算準是放火,倒要看看什麼人有如此大膽。
他念頭起處,立即向旁邊的徒弟們叫了聲:“徒兒,準是有人放火,洞內且留二人看守,餘人隨我到上麵拿賊。”
一句話出口,這些門徒,自恃武藝不錯,也想拿住放火敵人,好與飛天神龍一齊結果,何況自己這裏人多勢眾,又有師父在場,就是天塌下來也接得住,還怕什麼?立即異口同聲應了一聲。匆促間,隻讓常勝將軍黃壬翁和紅孩兒馬癸伍二人看守飛天神龍,其餘師徒七人均紛紛跑出洞外。
大力黃能立即分派眾人分三麵上山,不可一路,自己獨向迎麵一路,飛身上崖。要知穀中四麵,俱是無藤無木、光滑滑的一片立壁,一時不易爬上,還仗著眾人功夫了得,才紛紛地連躥帶扳,手足並用,隻從比較低處上去,竟將七八丈高的危崖爬盡,立登崖頂。師徒幾人四麵一看,見火勢並不如方才從下向上看的那麼猛惡,且因崖上林木也不甚密,火勢不但無法蔓延,且已漸漸熄滅。大力黃能和趙甲叟師徒畢竟老奸巨猾,見此情形,立即悟到正是敵人調虎離山之計,口說一聲“不好”,接著同趙甲叟對看了一眼。
趙甲叟忙對其餘的師兄弟說道:“眾位師弟,火勢並無大礙,我們還是趕緊回洞,別忘了那個仇人。”
一句話說完了,師徒們早又匆匆跳下穀來,一齊向石洞奔回。此時,其餘諸人悉聽胡、趙兩人的指示,他們尚未覺得火勢起得蹊蹺,唯有胡劍秋、趙甲叟二人心中十分怙惙,但又仗著曾留紅孩兒和常勝將軍在洞內,飛天神龍又已傷重不能行動,大概不致逃走。大力黃能心中正在一麵自己安慰自己,一麵急匆匆回洞,朦朦曉色中,猛見洞口外三五步的地上,躺著一個人。胡劍秋一眼望見,不由大吃一驚,也顧不得再看地下躺著何人,立即一個箭步,搶進洞去。他四麵一看,哪裏還有飛天神龍的影兒?再一留神,方才飛天神龍躺著的那張榻後地上,還躺了一個人,竟是常勝將軍黃壬翁。大力黃能立命眾人查看他的生死,原來是被人點中啞穴,忙不迭地將他解救過來。他後麵跟著的水上飄風章乙山和神拳將王丁木二人,卻將洞外躺著的那個人也抬了進來。大力黃能一看,正是自己最得意的徒兒紅孩兒馬癸伍,見他當胸一道傷痕,雖不甚長大,卻是深入肺腑,早已氣絕身死。諸人都還看不出是被何物所傷,隻有大力黃能是識貨的,知是中了飛劍。他心下不由十分驚懼,暗說怎會跑出個劍客來了?
在眾門徒麵前,大力黃能還不肯失了自己威風,故作鎮定地歎道:“想不到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仇人逃走,不在話下,反倒傷了兩個愛徒,真是哪裏說起!”說罷連連頓足,十分頹喪。
他一麵命黃壬翁好好休息,一麵令眾人將紅孩兒屍身暫停在石榻之上,天明後再設法運出穀,說不得隻好在三官廟上給他棺殮了。
眾人見紅孩兒死得太慘,俱都咬牙切齒,痛恨飛天神龍,真是仇上加仇。他們一個個都趕過來探問黃壬翁的經過,黃壬翁喘籲籲地長歎了一聲,隨即將自己被傷與紅孩兒被殺的事,說了一個大概。
原來,白衣秀士在對山放火以後,立即隱身在石洞旁邊,不多時即見大力黃能和幾個大漢一齊四散,紛紛向崖壁上爬去。白衣秀士真是將時間抓得緊緊的,一刻也不肯放鬆,立即飛躍到洞口,使了個“倦鳥歸巢”的招式,側著身軀躍進洞去,雖不知洞內是否留人看守,可他是何等人物,焉有不加防備之理,所以一麵入洞,他就一麵施展劍光掩護全身,正如一團銀光,直滾進去。
黃壬翁、馬癸伍二人見了奇異,尚不及還手,黃壬翁站在前麵,早被白衣秀士從劍光中探出半身,平伸二指,向他肋下一點,黃壬翁連個“呀”字都未喊出,早就目瞪口呆,栽倒在地。紅孩兒見銀光近處,黃壬翁倒地,他雖不曾看清是怎樣栽倒的,但知道不好。紅孩兒本領原比一班師兄弟高明,藝高膽大,一時竟不管好歹,立刻向著銀光一抖乾坤弩胎,發出一支喂毒藥弩一點紅。他以為這近的射程,還能避得過嗎?萬不料“錚”的一聲,毒弩被銀光彈出老遠,接著那團銀光並不理睬自己,卻直向躺在榻上的仇人飛天神龍身上滾去。紅孩兒隻覺眼前一亮,說時遲,那時快,銀光一閃之際,立刻又向洞口滾去。此時,他回望榻上,早已空空如也,那銀光簡直將仇人裹走了。紅孩兒這一急還當了得,立即大喝一聲“哪裏走”,飛身撲去。那團銀光已滾出洞外,紅孩兒哪裏肯舍,右手一緊鬼頭刀,左手一擺拐子,連人帶刀,早撲到銀光上麵,哪知刀鋒尚未觸及銀光,早從銀光裏閃出一條白影,直飛前胸,要想躲避,哪裏來得及,紅孩兒隻覺心窩內一涼,立即翻身倒地,連“哎呀”也來不及喊出口,早已中了白衣秀士的飛劍。黃壬翁那時雖看得清楚,卻說不出話來。
大力黃能師徒聞悉之後,心中未免驚懼。別人不提,單說大力黃能胡劍秋自己本人,雖是武藝精純,卻萬萬不是劍客之敵。這又是哪裏跑出這樣一個人來跟自己搗亂呢?尤其是費盡心力,才好不容易將飛天神龍逮住,如今又給救走,怕的此後即使我不犯人,人將犯我,究應如何對付這個劍客?自己力量不夠,必須要找人幫忙。他想來想去,被他想出兩條路子:第一條路,先找師叔伏虎真人孫堅。不過孫堅性情雖和乃師悟真禪師不同,但也一樣的不肯多管閑事,怕不肯給自己撐腰;第二條路,卻太遠些,乃是南海豔魔島大南洲洲主白了翁。此翁因修煉武功,遁跡海南,擅長劍術,門徒甚多。他平時雖然深居簡出,但過若幹年也要到中原走上一遭。大力黃能與他相識,還在十餘年前,由師父悟真禪師帶領著,去赴白了翁所邀集的“南天武會”,見過一麵。自己頗蒙白了翁青睞,但此後卻是久未通訊。此番事急而投,白了翁或能慨助一臂之力,也未可知。大力黃能悶悶地忖度事態,心想近親不如遠鄰,如求師叔伏虎真人,十八九要被碰回來,不如親去豔魔島叩求白了翁,倒許能有利於己。
主意既定,大力黃能便吩咐趙甲叟等說道:“煉魂穀既被劍客所悉,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自到南海訪友,多則月餘,少則兼旬必歸。你們趕緊將十徒紅孩兒裝殮好了,速離此地,回轉陝西府候我。暫時毋庸再找仇人,千萬記住,不可違背我的囑咐!”
眾徒自是謹遵不悖。大力黃能也不願目睹紅孩兒一棺附身,就立即起程向南海豔魔島大南洲而去。
大力黃能走後,趙甲叟和眾師弟裝殮完了紅孩兒的屍身,偏偏大家報仇心切,雖不敢不遵大力黃能的吩咐,但是總想憑了自己師兄弟們的能力,先將飛天神龍的去處找著。如能邀天之幸,在師父尚未回來之時,已將飛天神龍殺了,豈非又報了大仇,又顯得師兄弟們的能耐!他們想得如意,便在中途決定了暫不回陝,且在仙霞鎮上找一客店住了下來,商量打聽飛天神龍的下落。
紅線娘江己蘭心思較細,她開口向眾人說道:“我昨晚在三官廟埋伏之時,見廟內屋宇雖已倒塌,獨有後院一間配殿,孤零零的尚自完整,而且門上有鎖。那時正在黑夜,不知眾位師兄弟也看到否?”
眾人聞言,有幾人說不曾留神,有幾人說似乎看見,隻當時匆忙中顧不得細看便了。江己蘭便接連說道:“既是看見便好。我想門上加鎖,定是有人住著。那樣荒山野廟,竟敢住在裏麵,絕非等閑之輩。我看要找仇人,這倒是一條線索。”
趙甲叟聞言,首先讚成道:“畢竟江師妹心細,好在此間離三官廟不遠,我們今晚就再回深坑,到三官廟去探看一番。萬一飛天神龍就在那裏,豈不是唾手而得嗎?”
大家本無高明見解,其中即以趙甲叟的老奸巨猾、江己蘭的詭譎精明為這些人之冠,此時見二人所言甚為近理,自然隨聲附和。除了黃壬翁精力尚未複元,仍留在店中外,其餘六人,便在當天日哺就奔回深坑三官廟。
趙甲叟等一行人在黃昏時候到達目的地,覺得六人齊入廟內,怕被對方覺察,隻由趙甲叟、江己蘭二人前往偵探,餘人都四散在廟外山野間,以為應援。趙甲叟在前,江己蘭在後,一齊進了三官廟前院內。二人側耳細聽,覺得後院寂靜無聲,就悄悄地掩入前殿,轉過神龕,向後院張望,果見西配殿那一間屋內,露出一點燈光。趙甲叟向後麵的江己蘭一比手式,二人立即躍入後院,在草叢中蛇行而進,到了配殿窗下,趙甲叟在前,矮著半截身體,見紙窗破碎,盡是窟窿,心想這倒方便,不用捅破窗戶紙就能望到屋裏,他卻忘了,留著這許多大小紙窟窿,你能向裏偷瞧人家,人家也能向外瞧見你呀。
趙甲叟用單眼湊到窟窿上,見屋裏背窗坐著一人,卻看不見麵貌。那人手內似正拿著一件東西觀看,同時卻聽他自言自語道:“好毒的一點紅。”趙甲叟心內立刻一驚,接著又聽那人說道,“這樣偷偷摸摸,好不難受!既來了,也不好意思不招待一下,叫他們留個紀念吧。”
趙甲叟正聽得毛骨悚然,打算後退。哪知一語甫畢,見那人轉過臉來,左手略舉,“哧”的一聲,立從窗戶破紙窟窿內射出一道亮光,向自己頭上直照過來,猛覺噗的一下,仿佛頭巾上吃了一下重的,立刻頭皮一涼,暗叫不好,一麵拉了江己蘭就向前殿逃來,一麵伸手去摸頭巾。雖然頭巾依然戴著,卻已削去半截,再一摸,頭頂上毛剌剌的,似已削去了一片頭發,心內懷疑方才那道光或許就是飛劍,幸而自己命大,略高了些兒,居然保住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