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翌日,蘇笙放棄等待,一早就去假日市場逛,可是混到中午就回來了,一進飯店,就衝去櫃台。

「我是356號房的蘇小姐,有沒有我的留言?」

會講中文的侍者過來了,他翻翻本子查看。「沒有喔。」

「沒有嗎?有沒有一位荊先生找我?荊永旭?」

「嗯,356房……對了,剛剛有人找妳。」

「嗄?在哪?人呢?」蘇笙焦急。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低聲咳嗽,轉身,驀地麵紅耳赤。那個人,掛念的那個人哪,就站在麵前,他雙眼滿含笑意,那麼剛剛她說的話……他都聽到了。

蘇笙不喜歡時髦的PUB,她喜歡荊永旭,荊永旭帶她去的地方,她都喜歡。荊永旭帶蘇笙去泰國皇宮,去玉佛寺,去看那佛塔式的屋頂尖入藍天,去讓太陽照射下的魚鱗狀玻璃瓦,燦得他們睜不開眼睛。

這裏的建築用上很多鍍金的建材,金碧輝煌,燦爛奪目。玉佛寺有六道門,每道門都有兩位門神站著。

荊永旭告訴她:「這些門神泰語叫『若』,意思是魔鬼或夜叉。」

「和我們台灣的不同。」蘇笙打量著,發現這裏的門神青麵獠牙,眼紅如棗。

「他們是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書中的反角,武藝高強,英勇善戰。」

荊永旭帶蘇笙去回廊處,那裏繪有史詩中的各種故事。蘇笙看得嘖嘖稱奇,問他每幅畫的意思。在寺內大殿高處,蘇笙還看見泰國稀世玉佛,在那神聖莊嚴的氣氛裏,蘇笙心裏漲滿感動,為此眼色矇矓。

「這麼容易感動?」荊永旭見她傻氣地紅了眼,便好笑地揉揉她的頭。

蘇笙不好意思了,低頭笑了笑。奇怪,為何跟他相處時,她變得很敏感?

當蘇笙飽覽泰國風情時,荊永旭則是忙著拿相機捕捉她的身影。他看那纖細的身影,一下子興奮地衝到壁畫前,一下子奔去看和尚,她也學著拜佛,學著板起麵孔,虔誠地對佛許願。

然後她東張西望,像等不及將所有新奇畫麵納入眼底。路上,碰到不懂的她就問,而當他低聲解釋,她會挨近他,踮起腳跟聽,嗯嗯嗯地很認真。然後,荊永旭就聞到她頭發的香,再然後,他就情不自禁地開始陶醉了。

這洋溢活力的小東西,這穿白T恤、牛仔褲的小東西,她像隻快樂的小鳥在他周圍打轉。他看著,覺得自己快被這隻小鳥轉暈了。當她看見什麼新奇的,會誇張地手一指。

「你看!」然後歡天喜地奔去瞧個仔細。

當他們淪陷在人群裏時,她一馬當先地鑽來鑽去,不怕走失。他隻好大步追她,怕她迷路。他看著那身影衝衝衝地往前去,她不懂害怕。荊永旭慚愧,他比她高大,卻比她謹慎小心。

荊永旭還發現蘇笙沒心機,很容易自曝其短,但這卻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她不假裝,對世界對所有人完全開放。在他眼中,這是很傻的,容易受傷的,可是她卻活得比誰都精神,笑得比誰都燦爛。

他呢?麵對蘇笙燦爛的笑容,他覺得自己被整個地融化了,他變得渺小微不足道。甚至覺得自己在仰望她,她太美好,美好得令他迷惘。

當蘇笙為巨大的佛感動得淚眼婆娑,荊永旭卻為了她感到自慚形穢。在她身上,他看見自己缺乏的。那是他遺失很久的,一種叫「熱誠」的東西。

離開佛寺,他們到JimThompson,專賣泰絲製品的地方。店內掛著一疋疋半透明絲綢,有藍有紫有鮮黃、豔粉色、青綠……

他說:「這是泰絲,顏色很特別,世上幾乎找不到相同的。」

「我沒用過絲的東西。」蘇笙無從比較,隻覺得美。

荊永旭叫她摸摸看,蘇笙觸摸。它們輕薄柔滑,觸感似有若無,冰涼涼,稍一使力,它軟遁,滑過指尖。

「覺得怎樣?」

蘇笙搖頭。「我不會形容。」從沒摸過這麼細致的東西。

荊永旭望著泰絲,告訴她:「蘇笙,記住這感覺,泰絲的觸感,獨一無二。以後摸到別的絲綢,妳就明白它有多麼特別。」轉過頭,荊永旭問她:「哪一條最美?」

「這條。」她中意豔粉色。

「要不要買回去做紀念?很多外國人特地來這買泰絲。」

翻看標價,她咋舌道:「嘿,不要。」貴得嚇人。

「它值這個錢。」

蘇笙偏臉,縮肩,對他搖頭。那模樣是有點傻氣的,憨憨的。她微笑說:「又不實用,又那麼貴。又好像很脆弱,一下子就弄壞。」

說得有理,荊永旭笑了。「妳可以把它掛在窗前,它半透明,能篩換陽光的顏色,改變房裏的氣氛。」

她眼一睜。「我哪那麼浪漫?」

「女孩子不是都很愛講情調?」他懶洋洋地笑。

「我二十八歲,又不是小女生。」

「我覺得妳的眼睛隻有十歲。」

他眼中的閃光使她心跳加速,她低頭笑著說:「眼睛還有年齡?那你的眼睛幾歲?」

「我的眼睛一百歲,它很老了。」

「胡扯。」她抬頭,眼睛亮亮地,指著眼角說:「難怪你笑的時候有魚尾紋。」

「是,再老一點,就可以夾蚊子。」他一臉正經。

蘇笙頭一仰,哈哈大笑。荊永旭不禁跟著牽動嘴角微笑了。聽著那爽朗的笑聲,荊永旭覺得自己一下老了好幾歲。他從沒像她笑得那麼開懷。他總為自己保留太多。

黃昏時,他們去Face用餐。餐廳隱身在綠油油的熱帶植物中,外觀是傳統的泰式建築。

點完餐,荊永旭從背包裏,取出一瓶酒給蘇笙。「生日快樂。」

蘇笙高興極了,接下酒瓶,打量起來。「什麼酒?怎麼沒貼卷標?」

「這是分裝的。妳開餐廳的,嚐嚐看,能不能猜出什麼牌子?」

荊永旭跟服務生要兩個杯子,幫蘇笙倒酒。

蘇笙聞了聞,嚐一口,有股特殊的香氣。「奇怪,喝不出來。」

「等妳猜出來,免費送妳一打。」

「真的?」蘇笙將酒瓶珍重地塞進包包裏。「到時不要耍賴啊,我一定猜得出來。我認識酒商,他們光用聞的,就能聞出酒的產牌跟年份。」

荊永旭又將洗好的相片給她,但保留偷拍她睡容的那張。蘇笙興奮地看著,很滿意。

菜一道道端上來,蘇笙食欲好,掰了筷子,每樣都急著嚐。

「這個好!」她殷勤地幫他添菜,又吃另一盤,皺眉。「這不怎麼樣……這個呢?辣!」她興高采烈地享用,他卻心不在焉地發呆。

荊永旭想著該怎麼開口邀請蘇笙去他家住,一來怕蘇笙誤會,二來怕蘇笙拒絕,三來不希望她亂想,可是……其實是自己在亂想。他矛盾,各種情緒雜在胸中。他覺得自己表裏不一,他快搞不懂自己了,究竟是希望蘇笙怎麼想呢?他還沒問出口,自己先想得心慌意亂。

「在想什麼?」蘇笙大口吃飯。

「沒什麼。」他口幹舌燥,啜一口冰水,卻解不了渴。

「對了,昨天怎麼沒跟你弟來?」

荊永旭一震。「我弟?錦威?」

「嗯,他帶我去Bedsupperclub。你知道那個地方嗎?座位是床啊……」蘇笙描述PUB的擺設,講得眉飛色舞,荊永旭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先是驚愕,跟著憤怒。他氣錦威,錦威幹麼找蘇笙?錦威喜歡文敏啊!為什麼約蘇笙出去?帶她去那種莫名其妙的PUB?跟她坐在床上?!錦威一向對女人很有辦法,錦威輕浮率性,他的情史夠寫十大本書,荒唐的行徑足夠下十幾次地獄了,跟女孩約會不出三天就要搞到床上,錦威……

「你不舒服嗎?」蘇笙問。

荊永旭怔住,頓口無言。

「你的臉色好難看,怎麼了?」蘇笙納悶地打量著他。

望著那張柔美的臉,荊永旭低頭,心跳得很響,為自己莫名的憤怒心驚、惶恐,他竟對錦威產生敵意。

心,像被針挑了一下。

忽然間,荊永旭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夢醒來,忽然光天化日,照見自己的慘白,他冷汗涔涔,左胸劇痛。

他霍地站起,拎起背包,用一種生硬的口氣對她說:「我還有事,妳慢用,這頓我請。」說完不等蘇笙反應,大步離開,像急著撇下個什麼可怕的東西。

蘇笙傻在座位,看著那抹高大的身影走向櫃台付帳,走出餐廳,走進暮色裏,頭也不回地消失了。她呆了幾秒,回過神來,跟著一股憤怒和難堪淹沒她,她茫無頭緒,不明所以,感到憤怒,更覺得傷心。

他什麼意思?他莫名其妙!

蘇笙低頭,又納悶——我說錯什麼?我說錯什麼得罪他?

她頹喪地癱靠在椅背,她實在捉摸不出荊永旭的情緒,不懂這個人。

有人過來,坐下。「蘇笙。」

蘇笙抬頭,瞪著不速之客。對方穿黑色套裝,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是孔文敏。那細致的瓜於臉,化著妝,卻遮不住兩眼下疲倦的暗影。

孔文敏瞄瞄桌上相片,每張都是蘇笙的特寫。她陰著臉說:「不要再接近永旭。」

這天她瘋狂地一路跟蹤荊永旭,看他對蘇笙殷勤,對蘇笙嗬護,所有她奢望的,蘇笙毫不費力贏得了。她,她快發狂了。

蘇笙強硬道:「為什麼?」

孔文政咬了咬牙,說:「他有未婚妻。」

「他沒有,他說跟妳隻是同事。」蘇笙直率地駁回去。

孔文敏的臉更白了,眼睛更紅,口氣也更冷了。「總之妳不準見他,不準再跟他聯係。」

好無理的要求!蘇笙揚眉問:「誰規定的?」

「我!」

「妳憑什麼?」她的理直氣壯教蘇笙啼笑皆非。

孔文敏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淒涼感。「妳聽過利薩的鐵棺材嗎?」她目光炯炯,盯著蘇笙,口氣森冷地說:「西洋古代的擠壓刑,死刑方式將犯人鎖在鐵製棺材裏,棺材蓋設計得比棺材略小,行刑者慢慢降下棺材蓋,直到死囚被壓死。棺材蓋閉合的速度極慢,到弄死犯人為止需要好長的時間……」

「幹麼跟我說這個?」

「讓妳明白。」孔文敏眸光一冷。「從我認識永旭那天起,我就躺進這副棺材裏,我愛他,好愛他。這份愛,沉重得像棺材蓋,時刻擠壓著我。現在,我快窒息了,痛得快死了。」她微笑,眼色淒迷。「假如他愛上別人,這最後一擊就會讓我窒息。我就不想活了,不想活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妳聽懂沒?」

竟敢威脅她?不可理喻!蘇笙眼中閃著堆積起來的怒火,胸口劇烈起伏。「孔小姐,我還知道有一種酷刑,用繩子綁住犯人,繩子越縛越緊,陷入肉裏,勒到骨子上。」

「什麼意思?」孔文敏瞇起眼睛。

「妳就是繩子,妳的愛就是,可憐的荊永旭,被妳愛著一定很累。妳不是付出愛,妳是在傷害他;妳不是要他快樂,妳是想害死他。」蘇笙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孔文敏心驚,氣憤,惱羞成怒,卻無法反駁。她發抖,麵無血色。

眼看她快崩潰了,蘇笙忽然不忍,勸她一句:「他不愛妳,妳想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