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鍾表盤在天空中時快時慢,忽而向前,忽而向後的旋轉。鑲刻在表盤四周的數字好像在視野的死角處不停的流動著。不是好像,數字的大小,數字的順序,甚至是數字的表現方式,都在不停的變換。時針與分針的緩慢移動指示著清楚的時序,而旋動的表盤和流動的數字又將這一切帶入無解的混亂。
卡文立在這片大地的中央,將視線從頭頂抽離,他的頭已經有點暈了,那是一個不可理喻的領域,每一次注視仿佛都在付出什麼代價。他將視野投向遠方,一即如往的在奇異的光芒中扭曲的遠方。扭曲的光景模糊了所有能辨析事物,它成了一個漩渦,將所有的秩序拉入不可理喻的深淵。
卡文注視的瞳孔開始放大,嘴角處開始翹起詭異的弧度,然後上齒與下齒開始瘋狂的碰撞,喉嚨的深處發出轟隆隆的聲音。邏輯開始崩壞,理智開始消散,世界開始混沌不堪。
他的雙腳開始不受控製的向前邁動,但膝蓋好像生了鏽一樣,僵硬而又扭曲。他的雙手垂在身前,手臂劇烈的顫抖,手指不受控製的握緊又鬆開。他的腰佝僂著,在怪異的行走中,口中時不時發出咯咯咯的悚然笑聲。但他的位置並沒有移動,他的腳在一步一步的向前邁著,但頭頂的鍾表盤仍然懸掛在與剛才相同的地方,視線所能及的遠方,仍然盤旋著奇異的光芒。他仍然在中央,不,在這個失去了前後的指向,失去了上下的方位的地方,沒有中央可言。
突然,有什麼東西被知曉了,突然,有什麼東西被理解了。一種粘稠的,湧動的,伴有一點溫度的東西擴散進了卡文的嘴裏,那是一種液體。被堵塞的道路開始疏通,被卡住的齒輪排出了異物,開始嵌合,轉動。卡文逐漸恢複了一些思考的能力。
他品味著剛剛擴散入口中的液體,輕微的帶著點鹹度,又有點鐵鏽入口的澀口與細碎感,有點……紅色,暗紅色。他抬起頭,遠方的光景在迅速的變換,流光在無數的顏色中旋轉,一個個片段在前方顯現,仿佛是將之前吞入的事物全部吐出。
漸漸的,紅色被固定了下來。暗紅色的背景籠罩遠方的事物,將一切壓在開始之前。
無盡的可見的事物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可聽的,惱人的耳語。有迷茫的,有堅定的,有咒罵的,有讚美的。萬物的聲音在卡文的耳朵裏,腦海中回響。他張開嘴,想發出痛苦的慘叫,但最終他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到,隻能用無聲的哀嚎和扭曲的麵龐來抵抗完全無法抵擋的嘈雜回響。
在這個空間無法確定的地方,時間仍然在一絲不苟的向前。
天空的鍾表盤即使在無人注視的情況下,也在按照自己的速度變換著。首先是時針,在表盤的最上方停了下來,,然後是分針,停在了表盤的最下方,最後,象征時刻的字符被一個又一個的敲定在鍾表盤的四周,那是12個8。隨著最後一個8的字符在鍾表盤的最上方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巨大的表盤轟然破碎,無數的碎片紛紛揚揚,從天空落向大地,也將卡文籠罩。
時鍾的碎片將眾生的喧囂扭轉,讓嘈雜回歸靜默。
身處靜默,方能思索。
再一次從混亂中醒來的卡文,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來了曾經比達爾隨口說的一句話。那是在他教授作戰技巧時,強調要帶著思考站在戰場上,達恩問他戰場上怎麼思考,他威嚴滿滿的回答了這麼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卡文一直以為他還是一即如往的瞎扯淡。但現在,卡文是前所未有的認為,比達爾說的話超級有道理。
我竟然覺得比達爾那個老家夥說的不都是廢話,我可能還沒清醒。卡文晃了晃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臉。剛剛連續兩次陷入混亂狀態,讓他精神有點萎靡的同時,也讓他的身體收到了一點損傷,至少直到現在,他感覺自己的臉冰冷無比,似乎裏麵完全沒有血液的樣子。
他緩了一緩,等到感覺臉上有了些血色,他才踮起腳尖,向遠方望去。在那可視的邊界處,已經沒有扭曲的景象幹擾卡文的視野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深沉的暗紅。相比如剛剛在聽到那些嘈雜的聲音之前,遠方的紅色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廣。他們仿佛在移動,向著四麵八方,迅速的前行著。
不,是湧動。卡文突然想起讓他擺脫了如同以往一樣失去理智的前行,讓他能夠理解遠方那份光景的契機,是一份擴散開的液體,被嘴巴以條件反射般的速度捕捉到,並反饋到大腦的深處。那液體有點鹹度,伴隨著鐵鏽的感覺,同時還能讓守夜人在完全混亂的情況下仍然敏銳的將它與其他物質分開。
是血,隻有血。看著遠方深邃的暗紅,卡文突然感覺自己捕捉到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但剛剛連續進入混亂的狀態,對他的精神造成了超出他預想的負擔,至少現在他完全想不出任何實際相關的聯係。卡文隻能盡力的眺望,將目所能及的一切牢牢地記在腦海裏。他有預感,這次,他在這裏的經曆,會和之前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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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散散的雨點從開敞的窗戶處飄入,滴在卡文的臉上,一份涼意將卡文從睡夢中驚醒,夢境散去,真實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