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睡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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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貴芳之前見過這條紗巾,她甚至猜出來是碾子送給棗花的信物。

秋天隻剩下個尾巴的時候,那天風大,刮得狼煙地動。她讓黃二楞子從房頂背下兩筐棗,一個人坐在房簷下的日頭地裏揀。棗花推開大門進來,穿得像走親一樣,頭上圍的正是這樣一條桃粉色的紗巾。

十年前,大洋馬偷玉蜀黍被黃二楞子抓住報告隊長,兩家結下仇氣,從此互不登門邊,出門碰見了也躲著走。可畢竟是娘老子一輩的仇,更不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碾子和棗花再次高考落榜,她一番衡量,就真動了娶棗花當兒媳婦的心:黃二楞子表麵上蔫,內裏楞,盡管不是支撐門戶的良材,可憑著一股楞勁兒,村裏也沒人敢欺負。碾子身上有他爹的蔫,卻看不出有他爹的楞,成家後作為男人要支撐起門戶,不好說。至於砘子,心眼倒是不缺,可模樣在哪兒擺著,隻盼著他命裏有個女人,再憑著她攢下的光景,好歹成個家。再看棗花,不光人她滿意,家裏還有四個哥哥一個兄弟,多大的勢力呀,在村裏就算一句大話不說,叫別人看著也不敢欺負。

想來想去,沒有不合適的理由。當然,還得看大洋馬和黃二楞子同不同意。碾子的小夥和文化,她在村裏數一數二的光景,大洋馬要和她做親家母,那是高攀了。難題還是黃二楞子。她要試黃二楞子的口風,特意選了夜裏,特意選了他猴急猴急的時候,特意選了他猴急猴急的時候半上不下的那會兒。她說有媒人給咱碾子提親了。黃二楞子說嗯。她說我開始覺得不合適,媒人一說再說三說說得我煩氣了,就說這事得俺當家的拿主意。黃二楞子說嗯。她說媒人說問你家當家的肯定也同意。他記著以前,不想以後?他過去受了氣,再說也沒受氣,就不想以後他孩子在村裏活得硬氣?黃二楞子說嗯。她說你猜媒人說的是誰家閨女。黃二楞子半天全身都動,隻嘴不動。她說這可是媒人說的,不是我說的。媒人說的是大洋……還沒有說出那個“馬”字,黃二楞子咕咚從她身上滾下去,滾去炕尾巴,倒把她吊在半天雲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好話說了一篰羅,過了三天才搭理她。

黃二楞子始終沒說半個不字,她卻明白自個兒的如意算盤落空了。看到棗花突然登門,她想熱乎點兒,不能,想冷淡點兒,不甘。棗花倒是大方,笑著說:“嬸子,揀棗呐。”笑著叫嬸子的時候,一雙眼還在她身上,說到“揀棗呐”,一雙眼就瞄各個屋的門。她看在眼裏,心裏咯噔一下,禁不住喜,也禁不住憂,憂壓下了喜,喜不放棄,又要把憂拱下去,喜憂參半,憂多於喜。她假裝看不見,拿板凳讓棗花在房簷下日頭地裏坐,一邊糾正她,論鄉親輩,不能叫嬸子,叫嫂子或幹脆叫名才對。棗花一張臉紅得像手裏揀起的一個棗,她心裏更有底數,也更不安寧了。

棗花一邊幫著揀棗,一邊大聲和她說話,是在叫碾子。碾子不在家,去和他爹到外村買燒酒用的高梁糠了。她不說破,憋著,使勁兒憋著。好在工夫兒不大,大洋馬在街裏叫,棗花走了。吃黑夜飯的時候,砘子從外麵跑回來,說大洋馬在罵街,罵哪個狗日的在打棗花的主意,送她紗巾。她端著飯要去街裏聽聽,就聽大洋馬轉著村罵已經轉到了房後,罵的正如砘子所說。

碾子扔下碗,要去大隊長家看電視。她把碾子叫住,說一會兒有活兒要幹。等男人和砘子都從家裏走了,審碾子,問他是否送了棗花一條紗巾,桃粉的。碾子一直紮著頭看倆腳尖,問死不說話。她說你就這樣糟踐你娘掙的錢,那可是血汗錢!不過癮,又厾點著碾子的腦瓜門兒罵,你個狗日的膽還真大,小看你了!真是蔫蘿卜辣死人。卻是再次有了盼頭,就打心眼兒裏佩服了這個兒子,覺得將來要比黃二楞子出息。